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曦瑶】《潋滟惊鸿》

前文:第二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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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金光瑶第二天刚醒来的时候,正见蓝曦臣对着镜子在佩腰封,琳琅珠玉撞到一起,清脆细微。

 

蓝曦臣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便侧头轻声笑道:“是我吵醒阿瑶了么?”

 

金光瑶沉默摇头,乍醒头有些晕,捞了一件衣服披上,翻身慢慢下床拖着步子走到他面前,沉默不语低下头给蓝曦臣仔仔细细扣腰封,又把蓝曦臣带到座位上帮他把冠带束齐整,对着镜子望了半晌,才温温和和道:“好了。很好看。”

 

蓝曦臣道:“阿瑶还困么?”

 

金光瑶点头。

他此刻不怎么爱说话,眼眸也半睁不睁,惺惺忪忪的倦态模样,估计还困着,只是见他要走了,就下意识起身下床。

 

蓝曦臣把他牵回坐到床上,把他推进被子:“还早。阿瑶继续睡吧。约莫正午时分我便回来了。”

 

金光瑶揉着眼睛,模模糊糊说了声好,就又重新钻回了被窝。

 

这一觉却没有睡多久,蓝曦臣走后不过一柱香时辰,他便清醒过来了。

蓝家原本规矩严,作息时间都是明确规定好的,只是金光瑶情况特殊,全府上下都怕他因睡得不足走路摔了或者不开心恼了,谁也不敢催宗主夫人起床——只有宗主能。

此番金光瑶这么早就起来,倒是让人惊讶。

 

冬雪已消融,却更加冷了。

熹微光初透。

颜色浅浅。

寒。

 

 

 

金光瑶一边揉着有些忽然冷下的手走出寒室,一边看见了迎面走来行色匆匆的蓝忘机。

 

腰佩避尘,身负忘机,神色比以往要严峻许多,俨然一副要出门打架的模样。

 

他便拦住他略略问:“忘机一清早要去哪儿?”

 

蓝忘机言简意赅:“下葬。”

 

金光瑶了然:“江家夫妇么?……那你好生去陪魏公子罢,他心里大抵难受。”

 

蓝忘机没有回答,微微点头便走远了。金光瑶于回廊上侧身往后轻瞥一眼他离去的素白身影,交叠的双手忽然合拢,他往手心里呵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回廊外的天。

 

他望了晌久,低声自言自语:“中书省苏家,户部薛家不必在意;门下审议欧阳家鲜少牵扯亦不必挂心;礼部蓝家不能动;工部常家半死不活,刑部温家自有江家魏无羡翻天覆地,吏部江家遭重创后重起不易;还差一个兵部聂家无事,若出事,尚书省下六部便是大乱。”

 

思虑到了最后,他便想起屈死狱中的孟诗。不由得微微攥紧了手。

当初,孟家不过因尚书之职位高权重,隶属的六部对其马首是瞻,一手遮天以至于触及皇威,才得了一个满门被灭,墙倒众人推的下场——沉香楼孟诗的确是个风尘女子,二十多年前就因病去世的闺阁里的孟诗,才是孟家名正言顺的小姐。

 

像是一场胡闹剧目。

他有时实在是,觉得自己不该来这个世上。

他的出生,本就是一场笑话。

没有人期许他来到这红尘。

连他自己都觉得倦。

幸而他遇到了蓝曦臣。

 

幸好。幸好。

蓝曦臣对他有恩,蓝家对他有恩。

 

 

 

“恐怕到最后会等到一封休书。”金光瑶揉揉脸仍旧是自言自语,自嘲。

 

最后的结局,无论是如何模样,一切都会水落石出,尘埃落定。若他赢了,他便问蓝曦臣要一封休书,然后转身去描绘他山河锦绣,袖踏天阙;他若是输了,便是死,争个鱼死网破。他不怕死,从开始处心积虑设局开始,他便没有退路。

 

每一天都像是求上苍多悲悯他一天借来的,活得疲惫困倦,仅仅只有蓝曦臣在身侧时,仿佛才有些暖意;连同这孩子,也仅仅只是想把它一个极好的挡箭牌。他怀,让它生长,却不想它出生。一旦平安出生,这孩子注定是命苦。怎么能不命苦。他的二哥,终究和他不是一路人。

 

蓝曦臣与他十分好,千般好,万般好,又能如何。

他受不起。

 

凤鸣山三天,他坐在门口等,想的就是,之后事态的千万种发展。一切都已经无法挽回了。他没有退路了。若他想退缩,常温二家放不过他,江家也放不过他。不管蓝曦臣护不护得住他,他都不想连累蓝家——而且多半蓝曦臣是护不住的。他的二哥,明白坦荡,君子如玉,怎能接受他骨子里是这般一个人。他必须得是一条路走到黑。

 

恍惚间想起一桩事情。薛洋前段日子对他说,你,受不起,又放不下。

 

竟略微踟蹰。

 

“放得下的。”他叹了一口气,仍旧是自言自语,转身慢慢沿着回廊往前走,像是在安慰自己一般低声道,“怎么会放不下。放不下也得放下。”

 

 

 

蓝忘机陪同魏无羡在江家后山祖坟埋了江虞夫妇的尸骨。

魏无羡连夜折腾来了几个人,在正厅废墟上修缮了一下,好歹看起来不那么狼狈,总算是可以勉强待人接物。

 

江家夫妇下葬的时候,魏无羡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看着棺木封死,然后入土。这场丧事简朴得过分,甚至无人在旁恸哭,魏无羡抿着唇,看着黄土一点点埋。到最后立碑。

两座坟就这样亘古伫立在祖坟这苍山万岁松柏间。缄默孤苦。

他突然想和江澄一起喝酒一起哭。蓝忘机陪着他,但终究不是江家子弟,有些东西,是并不能感同身受的。

江厌离并不知晓此事。她断然不能接受生身父母死后不得安,仅剩两具焦骨,面目难分。

 

本来是磕三个头就够,魏无羡却足足磕了十个有余,像是要把江澄江厌离缺的那份死命补回来。蓝忘机站在一边静静看他跪在地上,他身上江家偏紫九瓣莲家服因这几日劳碌奔波而泛黑了些许。

 

他跪在地上的时候,背弯曲下来,安稳下来后便是恳切和决然,带着沉沉的压抑和愤懑,很难想象这是快意纵酒的魏无羡。

 

魏无羡年幼失亲,懵懂孩提时,生离死别不知,只知颠沛流离。如今是他第一次知晓生离死别苦。

 

蓝忘机道:“魏婴。”

 

魏无羡抬起头,站起来,扶着膝盖稍微揉了揉,木然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涩然道:“蓝湛,我得去找温若寒清算。温晁那里没有什么确切的把柄。”他转身边走边从袖子里扯出那半块温家符牌,眉目慢慢舒展开来一些,语气却愈发冷静:“到时候,使在江澄身上的招数,也一个个讨回来要说法。”

 

说罢他却停住了步伐,钉死在那里,引得随同的蓝忘机也顿住步伐,目色沉静看向他,不解,却只抿唇不语。

 

魏无羡踌躇了会儿,道:“……蓝湛,你、你非要和我一同去……会连累你。恐多凶险,祸及性命。”

 

蓝忘机道:“是我自己的想法。”

 

魏无羡垂目一笑,唤出随便,不再犹豫:“也对。走吧。”

 

 

 

等到中午,蓝曦臣依言准时回来。

 

金光瑶正在厨房吩咐要稍微晚些时候呈上,转头却见蓝曦臣已经轻倚着门槛在朝自己笑,微讶刹那后便不由得挑了嘴角:“二哥已经回来啦?”转头又对厨子道,“好了,宗主回来了,那能快则快罢。辛苦各位了。”

 

与蓝曦臣一同走去寒室,金光瑶笑道:“最近灵力不济还是越来越才疏学浅?——我竟连二哥的脚步声都听不出来了。”

 

蓝曦臣道:“阿瑶在蓝家,看来警惕放了不少。”

 

金光瑶哑然失笑:“二哥说什么?”

 

蓝曦臣浅笑摇头:“挺好挺好。”

 

用膳时,金光瑶仍然只是吃一点点东西。没怀孩子前吃得不多,怀了还是吃得不多。蓝曦臣看着医师开出的膳食方子——金光瑶一瞥后,把不喜欢的拿笔一个个划了,到最后只剩下几道清汤寡水。

 

蓝曦臣觉得多半到以后这营养是会跟不上的。有些头疼。

 

金光瑶却并不觉得怎的——毕竟蓝家祖籍姑苏,糕点团子手艺再挑不出更好的了,饿了便去厨房要些小点心,横竖饿不坏。他对自己的情况再了解不过。

 

蓝曦臣听罢,谨慎地放下了筷子,认真道:“不可以。横竖得要比以往稍微多吃些。”又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营养跟不上,以后要不舒服。”

 

金光瑶挑眉:“我才一个月。二哥就当暂时不知道有这么个兔崽子,任我去。”

 

蓝曦臣:“……”

蓝曦臣:“怀了就是怀了。不可以当不知道。”

 

金光瑶:“……”

 

金光瑶觉得现在自己被蓝家当个宝,挺好;金光瑶觉得现在上下左右都怕他摔了,关心太过,很不好——再者,他嫁进来的时候,蓝曦臣就已经把他当块宝了,也没有什么好不好之说,有点小惆怅。

 

饭吃到一半,才开始谈起正事来。

 

金光瑶问道:“对了,大哥的事情,是怎么了?”

 

蓝曦臣夹了一筷子芹菜到金光瑶碗里:“大哥天生脾气急躁,修习时难免戾气太重损伤心神。最近时常觉得恍惚,便请我去为他安神。”

 

金光瑶低着头坦荡荡把芹菜拨开了,顺便扒了一口饭:“这样啊。怀桑怎么说?”

 

蓝曦臣舀了一小碗鱼汤推给金光瑶,微微笑道:“好歹大哥尚且能控制住。只是心神不稳一刹那,提刀时,怀桑被吓坏了——我去聂府,怀桑一见我就扑上来,像见了你似的,缠着不肯放,喊救命。”

 

金光瑶扑哧一笑接过鱼汤。这汤鲜,却不腻,他喜欢喝,便受了:“把二哥当救命稻草呢。怀桑本就怕大哥的。和我一般。所以,大哥的事情不严重是么?”

 

蓝曦臣给金光瑶将鲫鱼背上的骨细细剔去了,又给他夹了一筷子:“嗯。大问题是没有。只是若戾气不去,隔三岔五便要去平稳一下心神,可能要挺久都得这样了——这鱼厨房煎过,腥味去了,只是下次或许还得熬得再酥些。”

 

金光瑶把筷子搁下:“吃不下了。饱了。”

 

蓝曦臣虽说是要让他多吃些,但也不能真让金光瑶逼着自己多吃些,听到这话便也只能搁了筷子,问:“那便是要去走走消食了?”

 

金光瑶摇头:“二哥光顾着给我拣菜色,自己什么都没吃。你先吃着,那我……我再慢慢喝点鱼汤……”

 

蓝曦臣微微一笑点头。

 

 

 

三天后,蓝忘机回来了。

 

当是时,金光瑶正在寒室自己和自己下围棋,蓝曦臣坐在他身边埋头批阅文书,案桌上有批不完的宗务,无暇分心和他下棋玩。

 

门生敲寒室门敲得很急,二人面面相觑,最后金光瑶去开门时,对方几乎一踏进来就慌慌张张道:“宗主,夫人,含、含光君……”

 

金光瑶走上前去,温和道:“怎么了?慢慢说,别急别急。”

 

蓝曦臣也站起来,眉头微蹙:“忘机怎么了?”

 

门生面色发白:“刚从外面回来……伤……伤得很重……血肉模糊……”

 

金光瑶还没怎么反应过来,眸色迷惘,略微一偏视角,就见到被众人扶着进来的蓝忘机,不由得目色一变。

 

含光君年少成名,与泽芜君并称蓝氏双璧,其天赋资质可见一斑。修习之道方面极少有人能出其右。如今此番这般,浑身淌血,袍袖尽红,犹如整个人是从血池子里捞出来的。世间有物能伤他至此,着实令人惊骇。

 

金光瑶愕然走上前去,失声问道:“忘机?……怎会弄成这般?”

 

蓝忘机能回到蓝家已经是尽力,此番残存最后一些力气掀开眼皮,艰难道:“救……”

 

“先别说话。”蓝曦臣难得也着急了,声音有些慌,“进静室调养。”

 

金光瑶见蓝忘机被人扶进去,所过之处,地上一道道未干涸的血印子,触目惊心,便蹙眉和蓝曦臣道:“忘机离开三日,怎么就弄成这样。”

 

蓝曦臣面色也有些发白,只道:“外面冷,就不要杵在外面了。我们先去静室看看。过会儿等忘机清醒些了,再问发生了什么。”

 

金光瑶目中有忧色,点头说好,便随蓝曦臣一道进了寒室。

 

蓝忘机伤得极重,有好几处伤痕的血流出来泛黑,让人看着发怵。医师说这不是剧毒,剧毒还有解药,这是鬼道戾气划出的伤痕,完全只能凭借自己一身精纯的灵力和这歪道做顽强抵抗,能不能痊愈,也得看未来恢复得如何——也多亏是含光君,灵力充沛精深,走路跌撞还能磕磕绊绊会到蓝家,换成他人,恐怕要当场命丧黄泉。医师如是道。

 

金光瑶揉了揉眉心:“伤得这般重……”又转头看向蓝曦臣,“对了二哥,方才忘机对我说了一个'救'字。”

 

蓝曦臣微微错愕,缓了缓,才道:“莫不是魏公子发生了什么不测?”

 

金光瑶沉吟片刻,才道:“他们大抵是去岐山找温若寒了。忘机伤痕累累……魏公子估计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难道是……去引开温家追兵了?”金光瑶揉了揉太阳穴,“这也只是我的一番推测,但是无论如何……这个可能性最大……”

 

“阿瑶在这里守着忘机,”蓝曦臣略一思索,“我带门生去寻魏公子。”

 

“没有方向指引,二哥又该去哪里?”金光瑶拉住他。

 

“凤鸣山西去五百里,有一千年古樟。我回蓝家方向搬人,他去相反方向。”蓝忘机不知何时醒了,轻声开口。

 

蓝曦臣与金光瑶齐齐望向蓝忘机,最后互相看了一眼,蓝曦臣便疾步出静室,唤来蓝思追与蓝景仪,声音难得急促:“思追,你去喊五十个最上乘弟子。景仪,你替我去寒室拿朔月与裂冰。”

 

金光瑶看了一眼蓝忘机,朝他轻叹一口气点点头以示安抚,便转身跟在蓝曦臣后面,出了静室。他看着蓝曦臣又要离开的背影,只道:“那二哥快去快回。总之……人只要没事就一切都好说。”

 

蓝曦臣回身,原本有些冷洌端倪的眉目也温和了些许,没了棱角。他一面接了蓝景仪替他拿来的朔月和裂冰,一面轻声道:“我会。”

 

蓝曦臣清点好人数,便携人走了。金光瑶送他们出了蓝府,最后站在蓝府门口,十指微扣,看着一行人御剑渐渐消失于视野。

送别时温和的面目在冷风里一点点冷却下来,垂目最深即为千年不化冰霜。待到转身时,却又是一副温煦模样,边走边同身边门生叮嘱:“我有些担心含光君醒后强撑着要去寻魏公子,你们要稍微看着点。”

 

门生一边道是一边把金光瑶送到静室门口。

蓝忘机已经清醒,只是精神还没完全恢复,全身都缠着绷带,一层一层不知道裹了几圈,一动伤口就容易破裂,血一丝丝地往外渗透。

 

金光瑶推门而入,看见蓝忘机强撑着要爬起来,连忙道:“忘机先躺着。血都渗出来了。”

 

蓝忘机却不依,已经盘坐在床榻上开始调息。

 

金光瑶道:“我知你心急挂念魏公子。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再做调息不迟。”

 

蓝忘机睁开眼,微微点头。

 

“你们二人,可是去了岐山?”

 

“是。”

 

“这满身伤痕,尤其是鬼道之伤,是温若寒所赐?”

 

“非。”

 

金光瑶一愣,不确定道:“难道是魏公子?”

 

蓝忘机沉吟片刻,摇头:“炼出的东西能反噬部分修为,我为鬼道反噬所波及。魏婴修炼鬼道,尚可压制,我不行。”

 

金光瑶又沉默了会儿,才又问:“此行伤痕累累狼狈至此,可有什么收获?”

 

蓝忘机目色沉静:“找到了温家炼尸房。因而温若寒要追杀我们。”

 

金光瑶心下一松:“此番温家罪名坐实,那便去禀报——”

 

“不可。”

 

金光瑶微微蹙眉:“怎么?”

 

“炼尸房需要符牌才能打开。”

 

金光瑶了然:“温若寒不会承认此等行径。且他向来警惕,应该已经迅速将符牌做出了更替。”

 

蓝忘机点头:“还有一点。”

 

金光瑶微微一笑:“我知。魏公子生死不知,若被当成人质要挟,就很难处理——但好歹此行有了收获,一时半会儿炼尸房搬不走。你好生调息。我便不再打扰你。”

 

蓝忘机点头,便阖眼开始继续调息。

金光瑶心中有事,起身关门离开。

 

 

 

入夜后,门外一片鸡飞狗跳声,门生急急忙忙四处找人——听说是含光君不见了踪影。

 

此事在金光瑶预料中。蓝忘机的性子,谁要拦都拦不住——反正他白天叮嘱过让门生看好,蓝忘机要走,那就随他去。

 

还在继续看着自己的话本,却不防窗外传来信鸽低声咕咕。是他的信鸽。

 

金光瑶寻思着大半夜怎么又有密信送达,走出寒室寻了无人的角落拆信匆匆看了眼,身形猛地一僵,整个人仿佛如坠冰窖,后背发凉。

 

是一封来自他安插在温晁处眼线的密信。

 

此信短短一行。寥寥数语。读着让人头皮发麻。

 

 

 

“江晚吟散魂而死。尸身被密藏,不知踪迹。”

 

 

 

TBC.

 

 

 

作者有话说:

 

……认怂不说话。

 

由木_

2017.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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