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曦瑶】《抱琴煦歌》



*是给@今天蓝丧也睡到金光瑶了呢 的生贺(*/ω\*)
*从8.28七夕拖到现在近四个月ORZ我认错
*姑娘要求HE的(*/ω\*)
*你们的好朋友HE柚已经上线ᶘ ᵒᴥᵒᶅ





《抱琴煦歌》



01.

他一直很想问,当一切都落下终幕时,万千功名于你而言,真的那么重要吗?你究竟是怎么想的,阿瑶?

没有人回答。
谁都不知道。
没有人知道。

蓝曦臣这么问金光瑶,金光瑶却不回答他。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指尖绷出的音,已无声息。一切权谋在鲜血流尽后偃旗息鼓。

他已葬于棺中,长埋地底,暗无天日,面目非昨。

——他生前是如何荣华揽身,死后就有多么落魄孤苦。
尘嚣之上,苍天之下,世人都这么说他。

煮酒论茶,谈论那一段生死。

在口口相传间,抹去了当年的犹疑和恸哭,是非对错掩盖住人之常情。观音庙外渐响雨声淹没在逐渐明朗的青灰天色里,鲜血淋漓到最终不过换来折戟沉沙间一页笑谈,薄情寡义人之常情,羡艳入土,光华尘封,却是不得安。

敛芳尊是这样一个人——起于微末,盛极一时,作茧自缚,死无全尸。

是这样吗?

是这样的。就该是这样的。
一点都没有错。

匆忙世间容不得一声辩驳。

不择手段,心狠手辣,背信弃义。

是这样的。就该是这样的。



茶坊有着一传十十传百的传统,这种传统说不得好,也论不上坏,风言风语听一句又能如何呢——一桩笑谈,一本折子戏。

今次有人摆茶碗,放一粒橄榄,拿开水泡开,抿完一口茶,就开了嗓子,说,你们可能不知道呢,我来让大伙儿长长见识,那新死不久的敛芳尊,他原是个娼妓之子,有许多世人不知的轶事——

一片哗然,满座哄笑,戏谑嘲讽,铺天盖地。
如此云云。



倒的确有一批人会难过。金家门生。

撇去背后的阴谋诡谲,金光瑶这个宗主做得称职又稳妥——可惜最终他还是死了。

很多人记得,宗主昨日离开时,还说着今年的金星雪浪要留几枝好看的,端端正正摆在芳菲殿里赏玩,第二日金星雪浪摆放得娉娉婷婷,一片欣欣向荣,芳菲殿却再也等不到主人推开那扇门,移开逦迆山水屏风,掀开珠玉挂帘。

封棺大典不允许金家的门生去送葬,金家的门生就只能在金麟台哭。
哭什么哭的是谁该不该哭值不值得哭,不知道,谁又能说得清。

金凌第二天红着眼出了金麟台,怀里抱着一个牌位。跌跌撞撞飞出门口,跑着要去送他小叔叔最后一程。

观音庙时琴弦搁在脖颈上的血腥味还萦绕在鼻尖;但同样,旧年金光瑶站于金星雪浪花丛里回眸笑唤他阿凌的温和模样,却也愈渐明晰。

他想他还是认金光瑶这个小叔叔的。

赶去封棺大典时,走到半路,听到了其他门派修士关于金光瑶的闲言碎语,多半都骂的很难听,他听不下去,却因人多势众吵不过,抱紧了牌位,想哭却硬生生忍住,只是发狠盯着那群人看。

身后马蹄声渐响,金凌还未来得及回头,便听得一人柔和道:
“阿凌,我陪你回金麟台罢?这封棺大典,你便不要去了。去了又要自讨没趣。”

是蓝思追。

少年摇着马轡,追上他,看着他泛红倔强的眼,温和道:
“蓝宗主和我说,你不爱去,便不要去。”

金凌抿紧了唇,仍是十指发白,紧紧攥着缰绳,颇有不肯妥协的意味,思索了会儿,却还是点头调转马头,忽然道:“那、那……蓝宗主呢?”

蓝思追道:“自然得去的。只是他精神看着好差。”



02.

封棺大典上,来者皆出于名门世家。其中神色恍惚悲哀的,捡尽了也只有蓝曦臣一个。



03.

蓝曦臣在金光瑶死后,听闻了太多关于他的传言。

有好有坏,更多的是坏。
几乎没有人去回忆他的好。

至于好,也仅仅只是在有人感叹某亭台楼阁修筑得有多好时,旁人凉凉提醒一句“这敛芳尊弄的”,到最终评价仍旧只沦落到一句不咸不淡的“看来那厮审美还不错,可惜人品令人不齿”。

蓝曦臣不知道金光瑶是否在意这些评价——兴许是不在意的。

金光瑶早年在猜忌和嘲讽里踏血一路走来,冷嘲热讽阴奉阳违什么没有见过,从一无所有咬牙一步步爬上了最高的位置,脚底下有多少人想要拉他下台,等着他一败涂地,想看他垮下去——很多很多。
而这一切,蓝曦臣全都知道。
蓝曦臣觉得无所谓,他明白其间因果。
金光瑶或许真的是觉得无所谓的。

他以前自以为明白金光瑶,随着时间推移,却模模糊糊觉得,他所知道的,却都只是金光瑶的一角。

他与他赌书泼茶,谈经论道,仿佛还是在昨日。

听过的闲言碎语太多,也没有什么改变,也不能改变什么。
蓝曦臣记得最深的仍旧是观音庙里金光瑶濒死前的一推,最痛亦是那一推。

金光瑶要他活,给了他一条活路,让他活着出了观音庙。

但是很多次,他夜半惊梦,思来想去辗转难眠,却觉得不如死了痛快。当初他也应该死在观音庙才是最好。死了便再没有牵挂,也没有歉疚。

身后听不见未必不是件好事。
生前听闻,有意无意,留在心底,却是锥心钻骨。



04.

蓝家通音律,抚得一手好琴。
蓝启仁不喜靡靡之音,因而门生所习乐谱无不清淡温雅。
此事众所皆知。

金光瑶死后第三年,有一少女怀抱琵琶,跪于云深门口,求见泽芜君。
是姑苏歌楼的一名歌伎。

蓝曦臣不认识她。

那少女唇红齿白,看着不过二八年岁,说不定未过及笄之年,他绝对是不会认得年纪这么轻的小辈的。
唯一让蓝曦臣觉得讶异的,便是她衣上纹着的似曾相识金星雪浪花样,衣色却不是金色,是如火灼烧的绯红。

蓝曦臣道:“这位小友,我们不曾见过。”

那少女抬头,声音带些稚嫩和娇气:“是没见过。可我……是来给泽芜君弹琵琶的。”

蓝曦臣微微讶异:“为何?”

她扭捏了半天,才道:“……有个好看的哥哥,和我说,三月后,你去找泽芜君,给他弹琵琶。”

“姑娘为何,就这样听那人的话了?”

“因为那个好看的哥哥,和我说,”少女急急忙忙从袖子里摸出一枚通行令牌,“他说,要我把这个玉令还给蓝宗主,我醒来的时候,它就在我的枕边了。”

能够有姑苏云深通行玉令的人,天底下没有几个。蓝曦臣虽待人和善亲切,却也不至于随手就把通行玉令转交给交情尚浅的人。

他接过那枚玉令,反反复复摩挲了好几遍,不错,的确是真的,非造假之物。
他心里更加茫然。

蓝曦臣问:“那个好看的哥哥……叫什么呢?”

她道:“他和我说,他姓孟,云梦人氏,单名一个瑶字。”

蓝曦臣微微一愣,反应了很久很久,不自觉攥紧了手,模模糊糊咬牙问道:“是、是……谁?你,你可再告诉我一遍……是谁?”

“孟瑶呀,我不是说过了嘛。”

蓝曦臣的身形微不可察晃了晃,即刻往前走了一步:“在哪里?你是在哪里见到的他?!”

那少女有些被他吓到,跟着往后退了一步,道:“在曲子里。”

蓝曦臣自知情绪波动有些过分,揉了揉眉心,重又放缓了语气:“小友……可愿再重复一遍?”

“曲子里。”

“曲子里?”蓝曦臣一愣,“什么……曲子?”

那少女舒了一口气,笑道:“果然泽芜君是要听的罢?泽芜君听了便知道啦。”

蓝曦臣道:“请。”



04.

那少女坐于雕花扶椅里,因年岁尚小,脚尖还够不到地,一边转轴拨弦试音,一边叽叽喳喳嘀咕道,昨个儿我在歌楼唱曲子呀,我拿红牙板唱今我来思,雨雪霏霏,唱哭了座下好多人呢。

晃着腿还不安分,差点没摔了手里的琵琶。

她的眼弯成了一个月牙:“那我弹啦!”

蓝曦臣垂眸微笑:“恩。”




05.

直至一曲终了,蓝曦臣仍旧是没见到少女口中的孟瑶。

她咦了几声,又不死心弹了好几遍,那人仍旧是没有出现。女孩子气得跺脚,跳下雕花椅,到底年纪小,又怕蓝曦臣不信她的话,辩解还未说,眼圈先红了,急得要哭:“他……他不出来!怎么有这种人!”

蓝曦臣微笑道:“我知姑娘所说句句属实。大抵是,不愿见人罢?姑娘留在云深吃过午膳再走,我也尽一番地主之谊。”

听罢,那绯衣少女才停住了抽噎,琵琶也不打算砸了,乖乖巧巧委委屈屈点头,跟着蓝曦臣转出门。

琵琶声婉转动听,绕梁不绝,却和姑苏曲调大相径庭,风尘之曲,是为靡靡之音。

房梁上坐着一个身影虚幻的年轻人,眉目温和,眼梢自带一段风流,只是面色苍白,看起来虚弱得很。

他晃着腿,轻轻地,哼唱起了那个曲调。



06.

“此曲谓何?”

那少女道:“恩……《金煦乐》。”

蓝曦臣笑了一声:“听起来很华贵。”

“小女子……”她犹犹豫豫道,“小女子长于教坊,只会弹这种调子。泽芜君是瞧不起吗?”

蓝曦臣摇头道:“我并无此意,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阿瑶大抵的确是会喜欢的。
他只是这么想罢了。



07.

夜半蓝曦臣回了寒室,对着灯下卷轴兀自神思。

他思虑了很久,最终还是提笔循着记忆把《金煦乐》谱子努力复原了出来。

落笔处墨色流转,光华润透,在记下最后一笔时,却听得一人飘飘忽忽笑道:“记错了,这里这里和那里,共有三处,二哥记错了。”

蓝曦臣搁笔,静静道:“阿瑶。”

那声音笑了几声,最后清清嗓子,给予了回复:“恩。”



08.

他梦见过金光瑶三次。

第一次,春意阑珊,少年风流;
第二次,骄阳似火,荷池漫步;
第三次,秋风乍起,牡丹丛中。

他没有梦见冬季。
金光瑶下葬,是在冬天。
覆雪纷纷。落白了黑棺。似霜染透。

他时常忽而会梦见昔日兰陵亭台楼阁,缥缈间似乎有人要从九重回廊里转过身,一声二哥如鲠在喉。悲喜取舍一念之间,繁华转眼谢幕,血色绽放在迅速枯死的金星雪浪丛中。却是谁渐渐走远,失落在观音庙渐响的滂沱雨声里。

他不愿梦见观音庙那场昼夜不歇的雨。
他不愿。



09.

回答过后便再无声息。
缄默晌久。

“你在哪里?”蓝曦臣站起身,音色罕见带些着急,“我看不到你。”

“二哥是关心则乱。”那人噗嗤笑了一声,“那我便从房梁上跳下来了,别被我吓到。”

眼前一道身影一闪,袍袖带起微风划过,那人便立于自己面前,眉目带笑。
白白净净一张脸,没有血,没有伤,完完整整的一个金光瑶。

蓝曦臣愣了很久,才低声唤他:“……阿瑶。”

“一别不过三载,二……泽芜君竟不认得我了?缓了好久才认出我呢?——真是贵人多忘事。”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金光瑶微微一笑:“泽芜君一定讶异,此刻我怎会在这里。”

蓝曦臣又是默了许久,才道:“不错。”

“只是做好了万全准备罢了。”

蓝曦臣微微一愣,随后别过头:“敛芳尊好算盘。”

金光瑶听着他语气间的疏离,笑容也渐渐冷下去:“我预料观音庙一去,九死一生,事先就将自己的一魄抽离寄在曲调里。此曲为我母亲生前所谱。”

蓝曦臣默半晌没有说话,最后才喃喃自嘲:“……敛芳尊看来的确是,八面玲珑,心思了得。”

金光瑶道:“我也未曾料到,最终竟是蓝宗主对我痛下杀手。”

蓝曦臣沉默不语。

他继续道:“如何?此刻我还有一魄不灭,蓝宗主为天下大义,于情于理都该将此魄诛杀或封印,再大告天下,泽芜君又做了件大好事。”

说到最后,竟有心情再挑一个笑来。

蓝曦臣静静听他说完这一番言辞,竟也是跟着一笑,有几分涩然:“你明知我不会。我的想法,你拿捏得再准不过。”他步行至桌前,绕开金光瑶,一眼也不多流连,“你要我弥补些什么?”

金光瑶静静看着他,没有回答。

蓝曦臣继续补充:“不悖大道伦理。”

金光瑶笑道:“那便,一命偿一命罢。”

蓝曦臣闻言,垂眸思索半天,道:“可以。可我需要先交代好后事。”

金光瑶见他当了真,倒不由得弯起眼角:“我逗二哥呢。二哥的命和我的不同,可金贵着,怎么好相提并论呢。”

蓝曦臣淡淡看着他,没有回答,在等着金光瑶的下文。

金光瑶没有下文要说。

他本是以为,蓝曦臣无论如何都会表态,要么同意要么拒绝,他却独独没想到蓝曦臣会沉默。
他们以前说话,是不会沉默的。
金光瑶善谈,蓝曦臣也谦谦有礼,若是碰到对方痛处,二人互相给对方台阶下,论完一个话题又跳到下一个,不然当初哪里来那么频繁的清谈会要开。

现在是怎么了。

金光瑶便继续道:“那泽芜君,希望我如何呢?”

蓝曦臣垂下眼睛,不看他。

片刻后,蓝曦臣才道:“若你归来,你会如何做?”

金光瑶潋滟一笑:“我是市井长大的俗人,以德报怨我做不到。”

蓝曦臣道:“但我不想你继续害人。”

“所以,泽芜君,是要眼睁睁看我灰飞烟灭了。”

“不是,”蓝曦臣道,“不是。不是。”

金光瑶面色难得有些迷惘:“那你想做什么呢?”

蓝曦臣起身替他打开了门,并不看他。夜风灌进了寒室,原本叠在案桌上的纸张簌簌被吹落。砚台里墨色微微流转。

蓝曦臣似乎是想了很久,才终于转身:“我想超度你。”



10.

那年他逃难至云梦,正好遇上金光瑶。

初见时,金光瑶穿着麻布衣裳,怀里抱着几个卷轴。麻布衣裳做工算不得细致,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和他的眉眼一般,看起来很明净。

略略了解了事情,金光瑶知晓了蓝曦臣的难处,便说,若是不嫌弃,蓝公子就先在我这里避避难罢。

金光瑶过目不忘,人聪明机灵,管账很有一手,手里一把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就谋了份差事,给人家当账房先生。

蓝曦臣的算术很好,只是学过就再也没有打过算盘。蓝家有管账的人,这些琐事自然落不到他身上。但他每天看金光瑶打算盘看得津津有味。

流落异地,自然要学会自力更生。但蓝曦臣手劲大,会搓坏衣服,衣衫云纹又必须得遮遮掩掩藏起来。金光瑶叹气说,我来我来,蓝公子呀,贵家公子照理只有力气太小手无缚鸡之力的份,怎么到你这里全都变了样了?这多好的衣服呀,就糟蹋了。

蓝曦臣有些尴尬,站在一边说不出话来,金光瑶却先噗嗤笑了起来,把他的衣服叠进盆子里,边往外面走边调笑说,好嘛好嘛,我来洗我来洗。
走了一半又抱着盆子回来,探出个头,俏着声音问,对了,蓝公子,你的抹额我也替你洗了吧?你一洗肯定又要搓坏了。

蓝曦臣顿时很紧张,话都说不利索,磕磕绊绊道,不不不不不,我自己来我自己来就可以了。

金光瑶眼角笑意更深,只道,好好好,蓝公子自己来自己来。



11.

金光瑶闻言一愣,随后嗤笑道:“怎么,二哥要掘地三尺,撕了符咒,送我魂归吗?”

蓝曦臣垂眸不语。

金光瑶道:“好晚了,整个云深就只有二哥寒室的灯是亮的了。二哥也开了门催我走呢。”他转身要走,却又笑道,“三年了,我都不记得怎么走出云深了。”

“阿瑶若要来找我,我便秉烛夜灯。”蓝曦臣道,“每日每夜都等你。你寄魂于曲,若我拨弦,你能循音而来。”

“我若不愿见你呢。你还要等?”

蓝曦臣俯身把琴谱收好,抬眸时,眼中是悲哀的笑:“你合该不愿见我的。”

金光瑶微怔,而后道:“是了,我不愿见你。那我便走了。”

蓝曦臣没有看他,兀自坐下把古琴收好,却还是忍不住问:“抽魂……疼吗?”

金光瑶的步伐顿在门槛边,声音淡淡的:“再疼也不抵观音庙一剑。”

腹中藏弦,抽魂封曲,哪样不是疼得让人磨折如疯。
但他只有对自己狠得彻底,他才能在绝境里找出一丝生机。
否则他如今连站在寒室,以亡者的身份嘲讽蓝曦臣也不能。

蓝曦臣收好琴,抱琴而立,眉目里竟然带了些昔日温和的意味:“你恨我,那也很好。你合该是恨我的。”

金光瑶以为自己很了解蓝曦臣。
现在他却看不懂他究竟想做什么。

他忽然道:“二哥,总不会是,想杀我第二次罢。”

蓝曦臣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说,顿了很久才低声迷茫道:

“我们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金光瑶也想说这句话,但他却说不出口,这一句话又能弥补些什么。

釜底抽薪。杯水车薪。

他是他的泽芜君,万人敬仰;
他做他的敛芳尊,长眠深棺。

即便曾有过多么深的羁绊,也该一刀两断了。

可惜他金光瑶不是正人君子,苟延残喘残留着一魄,便拼命挣扎寻找生的希望。
即使世人尽恨他,却必定有一人对他怀疚抱憾。
蓝曦臣。
他只能来找蓝曦臣。
他向来没骨气。
但他也乐得自己不清高,不然怎么还会敢来找蓝曦臣。
至少蓝曦臣总不至于毁去他这一魄。

他甚至带些悲哀的乐观,想,你毁了名满天下的泽芜君,也是很有本事。倒也不枉活这半辈子。



12.

蓝景仪学着魏无羡从外面偷带回来了酒,被蓝思追看见了,连忙把他拉到了角落,小声嘀咕着快藏好,若被人看见了要倒立抄家规。

蓝景仪哦哦了几句,突然灵光一现,拍了一下脑门,啊呀,思追,那我们去找大小姐一起喝嘛,出了云深不知处,谁还管的到我们胡天胡地哈哈哈。

遂去问蓝曦臣请假。

蓝曦臣准了,从层层叠叠的宗务下面找出假条来,不慎把压在最底下的一张纸连带着抽了出来。

蓝景仪好奇,凑上去看了一眼,依稀看见了是陌生从未见过的谱子,便笑道:“宗主也有不会的曲子呀!”

蓝曦臣微微一怔,立刻以袖掩住那纸张,温和笑道:“我不会的东西还多着。你们要去金麟台,便早去早回。也代我向金宗主道声好。”

二位小辈说好,便拿着假条开开心心走了。蓝曦臣看他们潇潇洒洒离开的身影,忽然有些怀念起自己十几岁的时候。

啊,那个时候。
约莫是刚刚碰到阿瑶的时候。

那时候觉得对方,是个极好的人。



13.

《金煦乐》指法并非生涩难懂,只是到底是出自闺阁女子之手,便有许多荼靡哀愁情愫,实在不适合反复吟唱。

蓝曦臣不愿多奏。金光瑶定是能听见的,只是他愿不愿意出现,就不一定了。

半夜里,他仍旧是拨弦奏高山流水,一曲毕,便对着虚空前方淡声问道:“下一首想听什么?”

约莫等了一柱香时间,便听得门外传来由远而近的声音:“泽芜君爱奏什么便奏什么罢。”

金光瑶拢袖走进寒室,看着蓝曦臣,礼貌却疏离笑了笑:“半夜奏乐,触犯家规了。”

蓝曦臣低头不语,见金光瑶来了,眉目微微舒展了一些,指搁上琴弦,垂眸奏《金煦乐》。

金光瑶在他面前站定,笑容渐渐褪去,到最后仍旧锲而不舍兜兜转转回一个话题:“泽芜君上次说要超度我,你打算如何超度?我只剩下这一魄还可以游荡,神识残缺不全,你又该如何超度我?”

蓝曦臣微微一笑,神色有些悲哀,抬头轻声道:“我会超度你。”

金光瑶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蓝曦臣向来说到做到,既然他已如此说,便不该有诸多忧虑。但却莫名的有些,迷茫。

“代价呢?”金光瑶道。

蓝曦臣不解:“什么?”

“泽芜君与我说过,此举必然不悖大道伦理,可凡事总要有代价。所以,代价呢?”

蓝曦臣笑道:“你又何必在意此事?我会替你妥帖准备好一切,你只需准备好入轮回罢了。”

金光瑶抿唇一笑,眼底阴翳一扫而光:“不错。”



14.

金凌有一次做梦,梦见金光瑶正俯下身去摘身边一朵金星雪浪。

约莫是早晨,雪色牡丹上还有湿漉漉的露珠,那双黑白分明的眼微微抬起,又弯成一个极其温和的弧度,喊他:

“阿凌,你过来。”

他懵懵懂懂走过去,却发现如何也走不过去,仿佛那一丛金星雪浪便是一道天堑生死海。

梦醒后他立刻奔出去看金麟台外的金星雪浪。满眼雪白纷飞,有一人站在金星雪浪丛中。却不是金光瑶。是蓝曦臣。

那时泽芜君刚刚出关不久。

似乎没有想到会有人忽然跑出来,蓝曦臣微微一愣,抬起头,看见他眉心的朱砂,嘴角微微扬起些许,看清了金凌若惊若悲的神情,又瞬而泯灭那一星半点的笑。

金凌这才看见,泽芜君的手里,躺着一朵金星雪浪。皎白如月,晨露未干。而泽芜君的眼眶,似乎微微的,有些红。



15.

过往种种在他人眼中浓墨重彩,自己回眸却淡如无物。得失因果而已。一场金星雪浪开落枯荣,一曲如金似玉靡靡之音。

《金煦乐》奏响,蓝曦臣见了金光瑶几次。金光瑶对他不冷不淡,他对金光瑶彬彬有礼。观音庙里的声嘶力竭仿佛不存在,更久之前的秉烛夜谈谈笑从容也似乎只是大梦一场。

他们到底是如何的,如今又该如何做,谁都不知道。

蓝曦臣奏乐,金光瑶便听。金光瑶的目光投过寒室半开的门看黑夜,蓝曦臣凝神于指尖方寸天地。两人偶尔会说起一些事情,说了几句却又很快缄默下去。及至破晓时分,金光瑶便走。

每次离开时都会说,泽芜君,有缘再见。

蓝曦臣的手搁在膝上,没有回应他的有缘再见,只微微侧着头,迎着黎明破晓第一缕光,沉默目送他一缕如梦似幻的魂魄隐匿在熹微光华中。



16.

蓝曦臣折去了半身修为才把金光瑶的魂魄从棺材里带出来。

是蓝家禁术。

同时,折损的不仅仅是修为,还有寿元。



17.

他把一切的事情都做得极好。他做事情一向出色。
那些被压在棺材里的魂魄都被他超度完准备送往轮回,就等金光瑶最后那一缕游荡在世间的魂魄归位。

做完这些事情,他的修为可能连以往的一半都不剩,身体状况也大打折扣,但心里的一块石头却放下了。

他终于再不欠金光瑶什么。还清了。

他想拨弦再奏《金煦乐》去唤金光瑶,告知他此事,但第一缕音还未拨动,金光瑶却已经进了寒室。

神情淡淡,甚至是有些疲倦。

蓝曦臣刚想开口,金光瑶却已发问:“对于我这般人的承诺,泽芜君值得用命去偿还么?”

蓝曦臣的“值得”还未说出口,金光瑶的目光却直直越过他,带着几分迷茫和不解:“其实你知道,我剩余的仅仅只有这一缕魂魄,横竖掀不起风浪,你就算只是口头答应,我也不能拿你怎么样。泽芜君,你怎么就那么不开窍。”

蓝曦臣低声笑了笑,指尖拨奏起《金煦乐》的调子来,难得语气里带些放松:“我觉得值得。”

金光瑶忽然道:“二哥。”

蓝曦臣眼眸中笑意渐深,抬眼看他时眼底是真切的祝福:“我终于不必怀疚。阿瑶要入轮回了,一切从头开始,真好。”

金光瑶却忽而红了眼睛,半捂着脸,哽咽道:“不好,一点也不好。”

蓝曦臣似乎有些被他吓到,微微一愣,从椅子上站起,走至他面前,踌躇着不知道金光瑶究竟是怎么了,手足无措也不知道此刻自己该说些什么。

就听得金光瑶继续哭道:“可我不想忘了二哥啊。”

蓝曦臣没料到他会这么说。

顿了很久,他才道:“阿瑶,去转生吧。”

金光瑶红着眼睛看他,定定看了许久许久,眼泪才被他收了回去。沉默半晌,才看开一般噗嗤一笑:“是了。多好的事情啊。只是我转生后估摸着冥顽不灵,性子仍旧是不择手段,泽芜君救了我,可别后悔。”

他转身便要走,却听得蓝曦臣道:

“我以后……会亲自教导你,把你藏在云深,护你周全。你会很好。我知道阿瑶一向是极好。”

金光瑶微微侧了侧头,垂下眼眸微微流连驻足。

最后的泪落下,他便不再回头,带泪轻笑了一声,奔赴去往轮回。



18.

蓝曦臣有时会想起那个绯衣的小姑娘,抱着琵琶,咿咿呀呀伶牙俐齿地唱着《金煦乐》。

而从那闲愁若水的曲调里,走出一个明煦的金光瑶。

然后他开始慢慢算起年月,想着今夕何夕。

直至他心中金星雪浪重绽于世。



FIN.



后记:

本篇最初的脑洞来源就是,蓝大对阿瑶说,你要转世了,真好。但却没想到阿瑶却哽咽说,一点都不好,我根本就不想忘了二哥啊。

遂爆肝写短篇。

这篇生贺拖了要四个月真的深感抱歉ORZ
这样我就没有(明面上的)债了,松一口气

然后就感觉很久没有写短篇,有点手生了。自我感觉好像没有以前的短篇顺手,大家看看能不能入眼吧ORZ

希望不被嫌弃QAQ

最近真的更文头昏眼花挺累的
身体不是很舒服
容我先歇几天吧_(:з」∠)_可能要明年见了

由木_
2017.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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