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曦瑶】《故人酒》

*这是!2018新年贺文!我做到了!

*蓝大醉酒期待吗(x)

*总之大家,吃粮愉快啦。

 

 


 

《故人酒》

 

 

 

01.

 

云深不知处禁酒,基本无人会自讨没趣,跑上门拎酒当见面礼。

 

只是当年在云梦,孟瑶收留蓝曦臣时却不是这样。他涉世尚浅,年纪又小,对世家的规矩不懂,知晓蓝曦臣是从大家族里护着经书逃出来避难的,其余便不是很了解。

 

亏得他还攒了钱夜里去镇上买了几罐天子笑想和蓝曦臣一同喝,谁知蓝曦臣那时一见他怀里抱着的酒罐子,脸色竟倏忽一变,连连推脱说,蓝、蓝家禁酒。

 

孟瑶抱着酒罐子有些不解,看蓝曦臣这么不安,便抿唇不由粲然一笑,连连摆手道,我又不是要强求蓝公子陪我,我一人喝便是。

 

蓝曦臣虽没喝过酒,但知道若这种东西出现在家里,无论违规与否,都不会是一坛子酒,大刀阔斧地灌进白底纹蓝边的阔口浅碗里——怎么着也得是一个青瓷酒盅,浅浅一盏便不能更多了。

 

他在灯下托腮看孟瑶举起酒碗,歪歪头朝他虚虚碰了杯,微微抬起头便把浅碗里的酒一饮而尽。蓝曦臣虽不知酒滋味,鼻尖嗅得到辛辣味,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适应,见孟瑶抿着唇微笑模样,却也厌恶不起来,便报以一样的浅淡笑容。

 

孟瑶捕捉到他的笑,俏皮朝他眨眨眼睛,嘻嘻又笑了笑,就隔过桌抓住他的手,语气里还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调皮:

 

“二哥和我在一起时这么开心,怎么还下的去手杀我呀?”

 

蓝曦臣的笑瞬间凝固在唇角,他几乎是下意识抽开了手站起往后狂退三步。悉心构筑起来的梦境因这一句话瞬间崩塌,烛光摇曳里看见年纪尚小的孟瑶,也放下酒碗慢慢站起来,站在冗长的光影里打量他,像是在看陌生人,把他从头至尾打量一遍,朝他眨眼,反应回来后,眼角似乎慢慢浮起一层难过至极的雾气,看似轻飘却实有千钧沉沉压在蓝曦臣心口,辗转碾过他心病的旧疤,打湿这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蓝曦臣,我何曾对不起你?”

 

血雨飞花,目光触及,便不再是孟瑶。是金光瑶。

 

是观音庙分别在即的夜晚。

 

金光瑶眼中似是悲哀,映出蓝曦臣错愕的神情,在崩塌的幻觉里,他转身去看倾颓的墙皮,微微仰着头。

 

蓝曦臣知这是梦,不知心里作何感想,自知大梦将醒,梦境已经开始崩溃,金光瑶眼睫上有极少的泪光,他在刹那倏忽间想起来,金光瑶,向来最擅长演戏。假意真心,不可不信,不可全信。

 

他冷静着试探开口:“……阿瑶。”

 

金光瑶的动作僵硬了一下,稍稍侧过头看了他一眼,在蓝曦臣彻底醒来前轻笑一声:

 

“蓝宗主何必如此亲昵唤我。我们回不去了。”

 

 

 

02.

 

这个冬天实在冷。

姑苏鲜少下雪,今年却破天荒飘了几丝几缕,虽只是绵软一层,比不得北国风光银装素裹,却足以让云深不知处一群没见过雪的门生开心到想打滚。

 

蓝曦臣出关第一年,就撞上了拎着天子笑破戒归来的魏无羡与蓝忘机。

 

魏无羡知蓝曦臣向来温煦,见他抱着酒也不会像蓝启仁一般多加责骂,便不遮不掩,抱着酒坛从容迎上去,笑着打招呼:“泽芜君好。”

 

蓝曦臣苍白着神色点头微笑,并不说话。

 

魏无羡凑上去,嘻嘻笑道:“泽芜君,要不要一起背着老先生偷一杯?”

 

蓝曦臣摆手:“魏公子自己留着喝罢。”

 

魏无羡微笑点头,转头去喊蓝忘机同回静室,欢欢喜喜的模样,声音却忽然一断,脚下一绊竟是差点摔,蓝忘机当即迎上去扶住他,魏无羡摇了摇头奇怪道:“咦,方才头忽然好疼,不知着了什么魔。”

 

蓝忘机问道:“方才你没站稳?”

 

“明明稳着呢,你当我三岁学步不成?”魏无羡仍然是笑,被蓝忘机扶着却像是得了趣壮了胆,蹬鼻子上脸一般立即缠着蓝忘机:“你索性背我回静室得了。”

 

忽而一瞥到旁边仍旧是微微笑着的蓝曦臣,意识到这样太有伤风化,立刻撇了蓝忘机的手,抱紧那几罐子酒,与蓝曦臣道过别,招呼着蓝忘机一同走了。

 

蓝曦臣看着他们走过,白衣黑袍,映在姑苏粉墙黛瓦回廊里,拐角处白雪葬不得松柏几点翠,似是风雪归人安宁,心下觉得这样就很好,便也不由得拢袖微微笑起来。

 

 

 

03.

 

蓝曦臣出关第二年冬天,仍旧落雪。竟比去年还要大。

 

魏无羡的精神状况似乎比去年要差些,却还有精力逗蓝忘机玩,同他插科打诨。蓝忘机虽不说,目中半是欣然半是忧虑。

 

蓝曦臣向来摸得清蓝忘机的情绪。

 

松柏常青。落雪纷纷。

 

这年魏无羡照例要偷酒进云深不知处,照例问蓝曦臣要不要一同饮,蓝曦臣照例婉言微笑拒绝。本该是一切照例,却听魏无羡忽而闲闲随口问道,泽芜君饮过酒没?

 

蓝曦臣微微一怔,而后笑道,自然是饮过的。因为饮过,所以不饮了。

 

魏无羡听罢哈哈一笑,拍了拍在一边的蓝忘机的肩膀,扬了扬下巴打趣,敢情你们蓝家人醉酒都这么有趣,我也想见呢。

 

蓝曦臣仍旧是笑,恐怕是不行了。破例过一次,下不为例。

 

魏无羡便拿胳膊肘推推蓝忘机,你学学你兄长。

 

蓝忘机终于出声,魏婴!

 

魏无羡朝他比了个调皮手势,便笑着开溜,剩双璧两相对望。

 

蓝曦臣笑道,忘机去陪魏公子罢,今年他看似是在强打精神,精气神不太好。

 

蓝忘机点头,却还是是看他。

 

蓝曦臣温和道,你想问我,我是何时喝过酒的?

 

蓝忘机没有否认,点头仍旧看着他。

 

“与……敛芳尊。很久远的事了。”

 

 

 

04.

 

他说出“敛芳尊”三字时,心头没有他想象中那般涌上悸动,三字而已,平淡说起,倒也引不起惊涛骇浪。

 

那一刹蓝曦臣是真切觉得岁月已冲淡情绪,再多的迷茫和温存,都已尘封在观音庙的雨夜和暗沉入土的棺木里。

 

出关至此时,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金光瑶。

 

很多事情,他若不提,便很难想起,他不刻意想,情绪便会淡去许多许多。

 

 

 

毕竟流年暗换,岁月不待。

 

 

 

蓝忘机似是觉得触动了他心头的忌讳,愣了会儿反应过来,与他说抱歉,然后离开去追魏无羡。

 

 

 

他却仿佛并不觉得如今金光瑶在他心头有多重多痛了。最初的迷茫过去,命里无关,一些原本记得清清楚楚的事情开始变模糊,他便似乎真的是,慢慢缓过去了。三尊剩他一人。

 

他一个人还要走下去。

 

蓝曦臣甚至有时会忘却,那年观音庙里,金光瑶握住朔月时声嘶力竭的神色——再如何鲜活,也被他在闭关的岁月里强行淡化,抹去,剩下只言片语。

 

他自然不会也不能忘了金光瑶。只是他不能再这般迷茫,名列三尊,一宗之主,亟待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

 

但他自知,他对自己结义的三弟,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都已关心过了头,甚至是,带着些许不可言说的爱慕。

 

 

 

05.

 

从何时开始的已经忘了,回过神来二人已是言笑晏晏。

 

他见他娶妻生子,婚宴上他以茶代酒,冷茶入肺腑。

 

他见他八面玲珑,静静微笑,金麟台邀。

 

后来仿佛是大梦一场,永远埋骨地底。

 

相思不可说,当真如黄粱。他在金光瑶最初亡故的年岁里梦过他,后来就极难再梦见他——他不愿再见金光瑶。

 

那张言笑晏晏的脸,终究是在爱恨交织的腥风血雨里褪色,静默归于他生命一角。

 

蓝曦臣不再刻意提起这个名字,却也觉得没有必要把这个名字铭刻成心口不可说,何须躲避遮掩。

 

相思已尽,故人不还,清醒人间。

 

这才是他,泽芜君,实至名归。

 

 

 

06.

 

出关第三年冬,过年时,魏无羡去世。

 

魂魄和身体不磨合的征兆隐隐约约前些年便看得出来,只是魏无羡向来好动,即使觉得精力不济仍旧是爱风流不羁活蹦乱跳,直至大病一场,便再无回寰。

 

发讣告的时候,出于礼节,还是把江家那份也发了过去。虽说魏无羡早已与江晚吟无纠葛,但礼数还是要做到位。

 

蓝忘机对此事充耳不闻,宾客来来去去与他无关,他只是在棺材边陪魏无羡三天三夜,熬得眼睛通红,一言不发,却未曾落一滴泪。

 

江澄没来,倒难说是好事还是坏事。只听说那晚的莲花坞挂了满院红灯笼,映得红红火火,一片热闹,江澄独自坐在正厅一晚未眠,灯笼也燃了整整一晚,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后来魏无羡下葬许久,蓝忘机与蓝曦臣聊天时偶有提到魏无羡,他突然话头一顿,便再说不下去,身侧空荡荡,一双琥珀似的清明眼眸仍旧是清明,却难得迷惘起来。

 

蓝曦臣道:“会好的。”

 

蓝忘机道:“兄长此话何意。”

 

蓝曦臣微笑:“会好的。”

 

蓝忘机道:“兄长已经不伤了?”

 

他知蓝忘机指的是金光瑶,思索了会儿,也不知该如何定夺,最后只是模棱两可道:“约莫是。总要,放下些。”

 

蓝忘机沉默半晌:“也对。”

 

 

 

07.

 

金凌不知和谁一起学的喝酒本领,非要试自己的酒量,拉着蓝思追蓝景仪想较劲。蓝思追自然是不肯,蓝景仪却兴致勃勃,捞了几罐子酒就要和他拼酒。

 

后来说起,是江澄教他喝酒,莲花坞地下埋了多少年的三坛天子笑,挖出来后后劲足的不得了,就连江澄教他喝酒时也都醉了一番。

 

两个蓝家小辈自然觉得八卦比拼酒好玩,便追问下去,江宗主醉了酒是如何?

 

金凌却不愿说了,只拍了拍酒罐子,豪迈问蓝景仪,蓝景仪,你敢不敢和我比酒量!?

 

嘿我还怕你不成?!蓝景仪瞬间站起,一脚踩上长凳,挽了袖子,身先士卒倒了一碗,灌了一口,边呛着咳嗽边逞强,大小姐,您也请——

 

你喊谁?!金凌不甘示弱顶回去,喊我宗主!

 

剩下蓝思追坐在一旁一脸尴尬地微笑,哪个都劝不住,索性坐山观虎斗。




08.

后来某次兰陵清谈会结束后,金凌交与蓝曦臣一坛还剩大概小半的酒。

蓝曦臣捧着酒坛子,不明所以。

金凌为难道:“……我在整理仓库的时候……找到了这个……泽芜君你看罐底……”

蓝曦臣听罢,把酒罐后翻,看见上面贴着一张旧纸条,写着个“涣”字。

金凌道:“……虽说蓝家禁酒……但这个应该是泽芜君的……”

蓝曦臣道:“……的确,是我的。”

金凌松了口气:“既然是泽芜君的,那你便……等等,带回云深不知处没关系吗?”

蓝曦臣微微一笑:“无妨的。那我便带回去了,多谢金宗主。”



09.

似乎还是某年清谈会结束。寒冬腊月。

金光瑶开完清谈会,把所有人三三两两送了,觉得冷,便托门生去酒家领三坛温酒暖身子,账就记在他的名下,大年夜花花绿绿各色酒席全都结束后再一并清算。

门生做事麻利,很快抱了酒回来。因怕它们在半途凉了,还特意拿袋子一层层包裹起来揣怀里。

金光瑶谢过,盘思着年关将近,不如早些把金麟台的门关了,放自己个小半天短假。口令刚传下去,便听得门生跑进来说,泽芜君走到半途又折回来了,说是有要事忘了说。

金光瑶听罢,理了理桌上的酒坛杯盏,自是披着氅衣去风口接他的二哥。

蓝曦臣应是匆匆赶回,姑苏养出的人受不得兰陵寒冬,发上落雪,连鼻尖也冻得通红,金光瑶把蓝曦臣重又迎进了金麟台,顺势要递过去一个手炉暖他的手,却被蓝曦臣微笑摆手拒绝了。

金光瑶修为不及蓝曦臣,御寒能力也要差,虽是比一般人要好得多,却仍旧是喜欢大冬天抱着手炉暖手,拿大氅裹得严严实实。

金光瑶微微笑:“什么事情教二哥又折回来了——还好赶得巧,再晚些,金麟台的门就关死了。”

蓝曦臣也笑:“是关于清河周遭邪祟的事情,怀桑一人有些处理不来,前段日子太忙,忘记与你提起了。”

金光瑶扶了扶额头,边走边道:“唔,这么说倒提醒起我来了,还有一些杂事没说,索性一并说完。今晚二哥便留宿兰陵罢,仍旧是住那间靠芳菲殿的客房可行?——我唤人去赶快收拾一下。”

他和金光瑶走进去,便见桌子底下靠着桌腿摆得端正的几坛子酒。

金光瑶笑道:“方才我打算喝酒暖暖呢,没料到二哥会折回来,这便让人撤了——”

“不必,”蓝曦臣摇头,“阿瑶畏寒我一向知道,你便喝着暖暖也好。几盏酒,只要醉不了,谈事便不妨碍。”

金光瑶听罢,原本还是想推辞,见蓝曦臣为自己考虑得这般周到,思索刹那,倒也不好拂了好意。两人便入座,一人饮酒,一人品茶。

几个时辰下来,事情谈得差不多,公务扔到一边,一些陈年旧事便趁着意趣引出来。

金光瑶抿唇笑道:“蓝家禁酒,我以前在云梦和二哥初见时,不知道蓝家规矩,我还问你要不要喝酒。”

蓝曦臣亦笑:“那时倒是我惊惶。”

金光瑶转了转手中杯盏,新开一瓮酒,翻开手边一个新的酒盏,斟了一杯,借着微醺的醉意推给蓝曦臣,模模糊糊笑道:“二哥既是在我金麟台,此刻又只有你我二人,何不喝一盏,试试看呢?”

蓝曦臣笑道:“我生怕自己酒后失态。蓝氏弟子讲究——”

“讲究雅正端方,”金光瑶扑哧笑出声,眼角弯起,纹路蔓延开活泼的弧度,他借着酒后三分胆仍是把酒杯往前推了推,怂恿蓝曦臣,“这话我听过不下数百遍。但是二哥在我面前失态又能如何呢。你我二人最狼狈的时光,不还是一起度过的么?”

蓝曦臣见金光瑶眼眸半睁,连笑容都带着困乏的意味,知他大抵是有些醉了,却难得执拗非要把一盏酒递到他面前。

横竖是阿瑶,应是无妨。

他最终捧起酒盏,微微皱着眉把它饮下。

金光瑶兴致勃勃,把新开的那瓮酒坛推到蓝曦臣面前,声音难得俏皮起来:“这坛子酒便归二哥了。二哥可别糟蹋,要喝完的。”

“阿瑶饶了我。”蓝曦臣头遭喝酒,喉咙被呛得难受,只能笑着连连摆手,“我不会喝。一口气喝完万万不能。”

金光瑶仍然是抿唇笑,起身去取了笔墨纸砚来,顶着蓝曦臣不解的神色边磨墨边笑道,那二哥在纸上写个名字,我贴在酒瓮的底上,这样便认定是二哥的了。

与喝醉之人何必计较,蓝曦臣心说,却是不能坏了阿瑶好兴致。

意兴未阑珊,他当真提笔蘸墨,挽袖在素纸上落下极小的一个“涣”字。金光瑶便在一旁看,见他写完,一连说了好几次“好看”,便把纸叠起来,抱着蓝曦臣的酒坛子要给他倒。

蓝曦臣不知酒的后劲,只当是喝下去并无大碍,便又受了金光瑶一盏,喝下不过三盏,终于觉得视线不甚清明,天旋地转,后事不知如何。

旦日醒来,却是睡在金光瑶的芳菲殿里。金光瑶正在对镜束冠带,见他醒了,便笑盈盈转身,问他身体可还好?

蓝曦臣觉得头仍有些轻微的晕,翻身坐起努力想回忆起昨晚醉酒后发生了什么,奈何一片空白,他今日是在芳菲殿醒来的,那便更加诡异。总不能是做了什么出格事情。

金光瑶知他心下担心,束好冠带,倒也未戴软罗乌纱帽,只走到他面前,仍是微笑——昨晚二哥非要和我念叨些东西。我无法,只能带了二哥回来一起睡。放心,二哥只是比以往更能多说些话罢了。也只有我见过这般光景,我是不会对别人说的。

蓝曦臣梗了半天,才讪讪道,果然禁酒不是没道理。

金光瑶被他逗笑,挑眉道,话说回来,还有二哥半坛酒没喝呢,二哥可是落下名字在我这里的。

蓝曦臣无奈笑道,真喝不得。

金光瑶倒也不强迫,只说这坛酒我收着保存好,二哥难得破例喝酒,那用一生来喝,总该喝的完这小小一坛酒了。



只是那之后至如今,蓝曦臣滴酒再未沾。

金光瑶知晓蓝家禁酒,当时一句一生一坛酒是玩笑话也未可知,可金光瑶当真是保存了那么久。

他死后多年,这坛酒才终于重见天日。

蓝曦臣自然不愿再碰酒,只是当金凌把这坛酒递给他时,他记忆里关于金光瑶的一切,已经开始逐渐黯淡的回忆,在他卷土重来的惶惑间,悉数开始一点点慢慢拼凑,按压不下去地叫嚣着,清晰无比地炙烤着他的心。



10.

他在闭关时,曾做梦,梦见孟瑶沽酒归来,少年微笑模样,连嗓音都掐着雨后初霁的温润。

后来他梦见金光瑶,他与他隔桌对望。

他看不破的是金光瑶——或许他连孟瑶都没看破。
看懂人的一生,并非三言两语一刀两断。

后来他出关,自以为洞明金光瑶为人,有真心,却善诛心,濒死时剖心言论,不知有几分可信。
是了,没有几分可信。

他便是如此告诉自己,终于像是在迷茫中抓住一丝逃离的线索,冲破回忆的尘埃,拂去往事尘埃蛛网,于是他自以为此生,再无相关,金光瑶,留在回忆里的人,无论如何珍而重之,都不过只是曾经,该看开。



直至他接过那坛酒,他才忽而发现,金光瑶在他心里,仍旧是占据着最重的分量。

被刻意压下的情绪,只需一个与他相关的豁口,便压制不住。

他仍是念故人。



11.

再后来,蓝启仁与他说起要娶宗主夫人的事情——蓝忘机打算守着魏无羡的墓冢至死,蓝家不能无后,这个担子自然是落在他身上。

蓝曦臣微微掀动了唇,拒绝的话到唇边成了无言,他身为一宗之主,不能推辞,只能默立听候。

蓝启仁道,你可有心仪之人?

蓝曦臣从容回答,有。

蓝启仁松了口气,眉目舒展了些,便问,是谁家的姑娘?

蓝曦臣无可奈何笑了笑,已经故去多年。

蓝启仁微微一怔,却听得蓝曦臣继续道,婚娶之事,权由叔父定夺,我无异议。

他大抵心死,便不甚在意俗世爱恨,把事情做完,一场假意从容的戏便终结。

皮囊下骨生锈,墓冢外草生花。

他心里藏着金光瑶,寒室里藏着故人酒。这是他要藏一辈子的心事,只教自己知道便可,纵金光瑶埋骨地下不知,亦可。这是他自己的爱恨,自己的心绪,只能是自己在,梦里恍惚一场酩酊,醒时就清明。

他藏故人酒,葬心绪,埋爱恨。



12.

与他即将成对的女子是姑苏周家大小姐,说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性格温庄娴雅,长得端正,横看竖看都是配得上蓝曦臣的。

蓝启仁询问蓝曦臣的意思时,蓝曦臣没有任何表示,只说挺好,既然是叔父替我找的夫人,自然是出不了差错。



大婚那晚,他挑开新娘的喜帕,那双有些惴惴且欢欣的眼眸便浸在他勉强攒出的温煦笑容里,素未谋面的陌生新娘有些紧张地坐在他身边,温和且小声地喊他夫君。

蓝曦臣微微愣怔了一刹,便也舒展了眉目,礼貌回应一句夫人。

身着大红嫁衣的年轻女子脸上浮起一些醉人的红,抿唇微笑,眉心花钿细细描摹出一朵简约梅花印。



13.

蓝祈生五岁那年,在他父亲的寒室里找到一罐东西。
他便拉着他娘亲去看那罐子,他娘亲也不明所以,凑近一看竟是酒,两人面面相觑,身后却传来他父亲的温和声音:“你们在弄什么?”

蓝祈生便立正,脆生生俏皮道:“父亲,你藏酒呢,你还叫我学家规,你自己也要重学的!”

“越发没规矩,明天上课时该叫夫子好好打打手掌心,”他娘亲笑了笑,把他抱起来,朝着他父亲走过去,“别叫叔父看见就好,我与祈生便先走了。”

他父亲微微一笑,走上去摸了摸他的头,俯身抱起那坛子酒,似乎在琢磨着下次该藏哪儿。

“父亲扔掉不就好了。”蓝祈生缩在他娘亲怀里想歪点子,却没想到猝不及防被他娘亲敲了敲小脑壳,便愤愤道,“娘亲!”

“打的就是你呢,没大没小。”他娘亲笑了笑,“曦臣,我带祈生出去逗兔子玩,一会儿金宗主似乎要来,盘算着脚程,估摸着也快到了,你记着别忘了。”

“阿瑶与祈生好好去玩罢,”蓝曦臣微微笑,“我与金宗主谈完事,若时间还早,便去找你们,若晚,便一起用晚膳。”

他娘亲微微一笑点头,抱着蓝祈生出去玩了。蓝祈生窝在她怀里笑,她便捏了捏他的鼻子:“小坏蛋,怎么笑得怎么开心?”

“爹爹喊娘亲喊得好亲,”蓝祈生咯咯笑道,“喊得比我还亲。”

他娘亲听罢微微一愣,把他抱得更紧了些,眼角却不由自主红了些许,像是受了委屈般,却仍旧是抿着唇笑。



他的娘亲唤做周瑶。

 

 

 

14.

 

金凌与蓝曦臣把事情说完,抬眼看天色不早,估计兔子是逗不成了,便顺带留金凌一顿晚膳。

 

金凌对蓝家的清汤寡水叫苦不迭,想着还是礼节重要,咬咬牙便应下了。

 

到了饭点,门口飞进一个小团子,不由分说扑上蓝曦臣的腿,脆生生喊爹爹。金凌在一边看得眼睛都直了,蓝曦臣把他抱进怀里,对他道:“祈生,对面那位是金宗主,辈分上你要喊他哥哥。”

 

“宗主哥哥好,”蓝祈生冲他一笑,继续在蓝曦臣怀里扑腾,“娘亲说她有些头晕,晚膳不想吃了。”

 

“阿瑶不能来?倒也无妨,只是怕她晚上饿。”

 

“……你唤她什么?”金凌听着这称呼,惊得筷子都差点要掉在地上,愣愣道,“蓝宗主,你、你唤你夫人什么?……”

 

“阿瑶。”蓝曦臣从容给蓝祈生舀了一碗蛋羹,哄着他喝下去,神色淡淡,“我唤她阿瑶。”

 

“……蓝宗主倒是喊得出来。”金凌神色复杂,“还是说,小叔叔在你心上,是如此不值一提……”

 

蓝曦臣垂目看着蓝祈生:“金宗主,在祈生面前就不必提——”

 

“怎么,提起故人不方便?”

 

“祈生还小,”蓝曦臣道,“若动怒会吓着他。”

 

金凌冷笑一声,索性一摔筷子:“我不想吃了。”

 

蓝祈生有些害怕,拿着汤匙,舀了一勺蛋羹不知该吃不该吃,蓝曦臣却仍旧是不紧不慢:“当年观音庙……敛芳尊不也是想害你么?金宗主当真念旧情。”

 

“他毕竟是我小叔叔,我自己的事情轮不到蓝宗主管。只是,”金凌凉凉嘲讽,“你们蓝家的温雅,到头来也只是凉薄二字。”

 

蓝曦臣没有说话,倒是蓝祈生小声问:“爹爹,你手怎么在抖?”

 

蓝曦臣低头温和解释道:“有些冷,不碍事。我和金宗主的事情还没谈完,你去找你景仪和思追哥哥玩去,可好。”

 

蓝祈生瘪了瘪嘴,似乎还想缠着蓝曦臣,却奈何不敢看金凌凌厉的目光,只能委委屈屈红着眼跑出去了。

 

“泽芜君,我敬你名列三尊一宗之主,但你这么做,对不起我小叔叔。”金凌见蓝祈生跑了出去,斜了斜目光,“当真是凉薄。”

 

“她唤做周瑶,我便唤她阿瑶。”蓝曦臣不遮掩,仍旧是把情绪控制得极好,“至于敛芳尊,生不复见,死后再遇罢。俗世和九泉,还是要分得清。”

 

金凌静默半晌,倒也渐渐敛去了凌厉目色,最终自嘲般笑了一声,也不知把话是说给谁听的:“也罢,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懂。”

 

 

 

15.

 

蓝祈生爱闹腾,寒室总是被他折腾个够,翻箱倒柜又把那坛酒给搜出来。

 

他母亲见蓝曦臣无奈,便笑道:“横竖要被祈生搜罗出来,剩半罐了,曦臣你喝完便是了。”

 

蓝曦臣摇头笑:“你不知我醉酒后是什么情形——”

 

“不看便是。你也舍不得把这坛酒扔了不是?——只是该喝便喝罢,藏得越久后劲越足,你酒量浅,到后来就越发不能喝了。”她抱着蓝祈生转身就走,也不多做流连,“听我一句劝。该喝便喝。喝完就算完了。”

 

蓝曦臣垂目看着手边酒坛,不置一言,静默许久,眼前恍惚间是那年孟瑶敲门而进,不知深浅抱着酒坛子要和他喝酒;瞬而又是金光瑶,对着他举起酒盏,偏头浅笑。

 

那笑容碾压过心头,重重磕在他的生死门槛上,飘摇许多年的情愫仍旧是一发不可收拾,寂静最为致命,在沉默里他最能看清自己。

 

无论多少年过去,金光瑶的影子仍旧盘踞在他心头,磨灭不去。

 

 

 

他终于喊他的名字:“阿瑶。”

 

 

 

15.

 

他耳边一会儿是孟瑶略显稚嫩的声音,一会儿又是金光瑶温和的关切,揉杂在一起,分不清哪个是哪个。大抵是又醉得狠了。手中杯盏自掌心滑落,摔在地上碎得七零八落。

 

眼前却是金光瑶的微笑,似喜似悲。时光回溯到多年前蓝曦臣第一次醉酒的时候,是金光瑶伏在案桌上,半抬着眼去碰蓝曦臣的唇,小声嗫嚅:

 

“我对二哥,亦是抱着如此情愫。”

 

金光瑶抱着酒坛子在对他笑,仍然是温煦的模样,是故人旧年岁。他不记得他到底对金光瑶说了什么,但金光瑶只此一句,便足以熨帖他的余生。

 

——我对阿瑶,亦是抱着如此情愫。

 

故人酒尽,来去匆忙,命里无相关。

 

蓝曦臣知他既然活着,就必定会有无数事情要承担,就必定还有那么多世间纷扰要纠缠。他还不能让自己的心绪如城郊野草般疯狂蔓延,可他藏得越久,就痛得越深,越致命。

 

死生几度花枯荣,馀晌贪欢皆妄空。

 

只是当他看见回忆里久违的金光瑶温和笑意时,也不自觉跟着他笑,一如往昔。

 

他在半梦半醒间,一遍遍不厌其烦重复喊着阿瑶。

明是醉了,思绪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澈。

蓝曦臣心说,我们,九泉下再见。

 

 

 

FIN.

 


 

 后篇:《祈生》




后记:

 

《故人酒》关于“酒”的话题写完了,就以此作为一个完结。

以后会有蓝祈生的独立篇章,名为《祈生》,写完后我会放链接,现在还没写。

 

文里江澄挂红灯笼的一点细节是在  这篇文  里,有羡澄倾向,忘羡ONLY党就不要点了,免得自找不痛快。

 

我挺担心大家看完文说蓝大渣,但是无疑我觉得他一定是会娶妻生子的,不管是出于什么考虑,他一定会娶妻生子。蓝忘机不是宗主,他比起蓝曦臣要自由得多。蓝曦臣要承担的东西太多了。很心疼。

 

——愿经年后,你我泉下再见,故人依旧。

 

这篇文不怎么好定义是HE还是BE,算个OE吧,当初大家都嚷着说要看要看的。

 

新年贺文是来坑你们的。我认错_(:з」∠)_

 

PS:最近身体状况欠佳,就一直很不舒服,这篇文应该是本月最后一篇更新了。大家等我下个月活蹦乱跳出没吧(*/ω\*)

 

由木_

2018.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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