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曦瑶】《千寻抱剑醉流光》


*元宵贺文
*主题【坐中有客最多情】
*HE的糖!!!
*糖党小天使继续挽回尊严( ̥́ ˍ ̀ू )
*是很久之前的一个脑洞,但作品和最开始的脑洞有很大出入_(:з」∠)_
*……感觉全世界都写完贺文了就我还在咸鱼地自在遨游……






《千寻抱剑醉流光》



01.

“莫问归时。未及金锁再赠,又逢波折。还望流年暗渡,你我抱剑再看雪,不见你惶惑。”

金光瑶醒来时,耳边响起这句话。



他睡在金星雪浪花海里,在一片芳菲中迟迟才睁眼,却起不来,像是被一场大梦耗尽了力气,耽溺于此。朝暮更替,不闻不问。

入眼景色,近处群莺乱飞,扑腾起一片璀璨烟霞,远望九天宫阙,如画隔云端。



02.

也不知过了多久,仙童过来扶他起来,温声道:“敛芳仙君,历完劫醒了,您怎么还不起,可是睡糊涂了?”

他稍微愣了愣,顺着力坐起来,拍开身上落英,发觉心口不疼,右手也还在,恍惚间回神,便笑道:“是了。我睡糊涂在此发愣,你倒是现在才来找我。”

仙童笑道不敢不敢,毕恭毕敬站在他身后,跟着他回仙府。

金光瑶捻着耳畔一缕发,忽然想起什么,转身问:“现在人间是何时?”

仙童一愣,没料到他会这么问,掐指算来,片刻便答:“正月十五上元节刚过,再过不久就该是寒食清明。”

金光瑶道:“啊,原来是这样呀,那我刚好错过一场热闹——明年元夕我要去玩的。”

仙童笑道:“仙君说什么便是什么了。听说上元花灯好看得紧。”

金光瑶仍是笑着点头:“那明年我替你带个纸灯笼回来玩——既然须臾间就要到寒食清明,祭扫故人又为一桩大事,我仍想去看看人间事。”

仙童也不多问,知晓仙君自有打算,怕是俗世执念犹存未能消弭,也不能多加干涉,便只能拢着袖子在一旁点头说是。

金光瑶走了几步,随手折下一朵金星雪浪花,转着枝干赏玩,沉默片刻,点评道:“金星雪浪花海常开不败,的确是好风景——泽芜仙君他,回府了么?”

仙童摇头:“还未。”

金光瑶顺着问下去:“我历劫走时忘记问你了,他是何劫数?”

“听说是情劫,是为求不得。”

金光瑶动作微微一顿,而后弯起眼眸,也不知心里藏着什么情绪,只点头笑答:“是么。竟是这样,又是什么人值得他求不得呢。”

枝头飞下一只布谷,扑棱着翅膀,也不怯生,不由分说便叼走他手中新折下的金星雪浪。



03.

“出关了?”蓝启仁想把家主令还给蓝曦臣,“出关是好事,我也不必再代你处理宗族事务了。”

蓝曦臣垂目沉默,没有接过家主令。

“清明节快到了。”蓝曦臣犹豫了会儿,才又开口,“我……想去祭奠大哥,我又要不在几天,宗族事务还是要劳烦叔父您来把持。”

剩下的话他没说出来。他总不能说他还想要去看望金光瑶,纵使和他隔着阴阳界,仍旧想再稍微说几句话。

蓝启仁也没多说什么,一眼就看透蓝曦臣的想法,只是不点破,点头便把家主令又收回,挥手示意让他离开。



04.

清明时节雨纷纷。

当年封棺大典情状尚且历历在目。终然千般喜乐,付诸黄土,锁封棺匣。无人共登楼阁赏星辰,良辰美景落幕,赏心乐事不闻唱和。

蓝曦臣向蓝启仁请足了假,算着时间充裕得很,便不急不忙,策马缓步前去封棺地——想来也无需急切匆忙,尸骨凉透了搁在那里,便是永远搁在那里,问不应喊不答,万不会再移动分毫。

沿途穿过一片青翠竹林,竹林外一家露天茶坊。
蓝曦臣并不渴,不知为何却下了马,要了一壶茶坐下。
他坐在茶坊靠外,身后不过几步路,便是棚架上斜挂着的茶旗,黄底黑字,明晃晃地飘摇。新绿压旗,茶帘半卷拂林梢风中招摇,一竹翠意新鲜地沉下来。
这茶坊开在竹林边,顶多是留过路旅人歇脚稍作休息用,拿来招待风尘仆仆行者的茶自然不会是什么好茶。

蓝曦臣喝了几口,也没什么心思细品,起身付过茶钱,走到边上解开马绳,打算要走。

转身欲走时,却仿佛看见一个人在竹后,抱着一柄剑浅笑着看他。那人衣上用金线捻开一捧盛放的金星雪浪。从绿竹上溅下的水滴把袖子边角染出一片暗金。

金光瑶?

蓝曦臣一愣,还未看清那人的眉目,眼前却须臾一黑。刹那之间,风过竹林,翠意逼人,待看清竹下堪称逼仄的狭小空间时,落目却是空荡荡一片。

他的目光滞留在那一丛翠意里,半晌才试探着轻声问:“阿瑶?”

是只有自己才听得见声音。

清风擦过耳畔,无人应答。



05.

蓝曦臣先是祭拜过一回聂明玦,思定后,又祭拜了一回金光瑶。

焚香抬目,寂静无声。

蓝曦臣怔怔站了会儿,转身离开。



金光瑶见蓝曦臣走远,终于现形,用视线描摹出一个浅浅消失在沉沉细雨里的轮廓。半晌,他轻笑一声,俯身去触碰香灰,指尖一拈,便附着其上,再难捻开。

这是蓝曦臣给他的。



06.

入秋前段时间,魏无羡和蓝忘机游历时不知去了哪里的一座庙,说是寺中大师通天事,寺中又有签可以摇,便一人求了一支签,原是闹着玩,谁知却灵验得很。

二人还保留着那支签,一回到云深不知处,魏无羡无意提起此事,就给蓝曦臣看,还煞有介事点评说,还真有点道理。

一支上书“只羡鸳鸯不羡仙”,另一支则写“苦尽甘来终有时”。

蓝曦臣看完,颔首笑道:“是好寓意。”

魏无羡把签收起,亦笑道:“那泽芜君也去求一支罢。”

蓝曦臣沉默半晌,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也不知求签问卜是否有意义,最终却还是点头说好。



07.

那庙离姑苏城倒也不远,只是地处偏僻,人烟稀少。

蓝曦臣去的早,早起的僧人还在洒水扫地。入秋后枯叶遍地,断枝交错盘杂,落地裹泥嵌入青石板的石缝,被朝露淋湿得彻底。远处钟声阵阵,浑沉且安定。

蓝曦臣站在寺外,垂目看着地上青砖,兀自踟蹰。不防一双布鞋一袭袈裟落入眼中,抬眼见是一位老僧人在他面前站定,正双手合十静静向他行礼。

蓝曦臣一愣,从思绪里挣脱出来,随即也双手合十报之以礼,开口道:“大师。”

大师只看他一眼,便道:“施主来求签?”

蓝曦臣沉静道:“正是。”

“随老衲来罢。”大师道,“施主也莫问灵不灵,心诚则灵。其余皆看造化。”

蓝曦臣点头:“我心诚。”

大师闻言只点头,并未转身再问。



摇签时,蓝曦臣捧着签筒,其实心中已有自己的答案。他是来问他与金光瑶的缘的,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人是自己逼到棺材边的,血是在眼前真真切切溅上朔月的,割席之言也是他亲口说的,横竖都不会是什么好结果,却仿佛还是不甘心,还是想要来求一个结果。
他这是来做什么呢。又在求一个什么呢。

签出。

蓝曦臣放下签筒,捡起那枚签,是一句词。



“似曾相识燕归来。”



08.

“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老僧挡住来者去路,“阿弥陀佛,施主已非凡胎肉身,怎还要来求结果?”

金光瑶掀开头上的纱笠,露出一张带笑的清秀面庞,笑意款款,双手合十,安然答道:
“陌上相逢人不知。”

顿了顿,他又道:
“生死悲欢,流光一刹,命途同归,故人犹在。”

大师听罢,微微一笑,让开去路:“施主请。”



清晨古寺鲜有人造访,景色尚且朦胧,有钟声,亦有鸟鸣,带着朝露浅浅的湿意,空芒且杳然。繁花入秋败透,零零星星还在角落里挣扎着一息顽韧。

庙内光线昏暗,金光瑶跪在蒲团上,心不在焉摇了一支签,捡起来看,上面写的是“千寻抱剑醉流光”。

他仔仔细细看了,目色一滞,随后忽然笑了起来,把那支签珍而重之藏进袖中,起身走去寺后花园。

蓝曦臣已在,只留一个背影。他身前是盛极而衰的牡丹天香国色。金光瑶站在寺庙檐下,靠着门壁凝望许久,想起很多事情,便放下纱笠的白纱,一步步走近。脚下青苔蔓生。

只走五步,他却忽然止住步伐,侧着眼眸看蓝曦臣衣袖上的云纹花样,若有所思,便摇头转身离开了。

蓝曦臣心中有事,手里攥着那枚签推敲思索,好半天反应回来方才身后有人,转身看时,小园整径只剩他而已,哪还有其他人。



09.

金光瑶在世间,与蓝曦臣初遇是在云梦。二人皆落魄,患难之交,而后结义金兰。



金光瑶作为敛芳仙君时,与泽芜仙君初遇是在昆仑雪山。究竟是哪处仙府的仙君要宴请各路神仙,如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在昆仑山,冻得人瑟瑟发抖。

金光瑶那时候还小,跟着爹娘去赴宴,吃饱喝足后,自己便偷溜出去玩。

昆仑雪冷,他抱着新得的恨生配剑被风雪迷糊了方向,不知道绕到了哪处,深一脚浅一脚,不辨东西南北,不防前面忽而雪深,便扑通面朝下摔下去。

路过的一位仙君把他从雪地里拎出来,笑道:“是哪家孩子?再往前走更冷,你受不住。”

金光瑶抖了抖身上的雪,瑟瑟发抖谨慎地说了声是,又道了谢,见是生人,没见过这位仙君,便警惕地下意识抱紧了恨生,只盯着他看,没再说话。

倒是对方先蹲下身开口:“这位小友是自己跑出来玩的?”

金光瑶点头说是。

“父母是来参加昆仑会的?”

金光瑶仍旧点头。

“跑得远了父母难免担心,”他牵起金光瑶的手往前带,声音温和,“风大雪寒,小友想必是迷了路?我带你回去罢。”

金光瑶想,横竖自己有恨生抱着,眼前这陌生人要敢动什么歪脑筋,拿剑戳他就好了。思索完,便点头,勾着那仙君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走了半晌,金光瑶实在觉得在这么厚的雪地里走太辛苦,抬着眼无措看着身边的仙君。对方倒也不嫌他走得慢,只跟着金光瑶的步伐慢慢走着。

“这样得走到晚膳时间。”半晌,那人叹了一口气,忽然把金光瑶抱在臂弯里,抬袖替他遮住面前风雪,低头温和道,“多有冒犯了,但我午膳没去已是不好,晚膳若再赶不上,少不得要罚酒,这便难办了。”

金光瑶倒也没怎么折腾,昆仑本就冷,浑身上下都冻得没知觉了,现在被人捞在怀里坐在手臂上,省力又保暖,实在是赚了。

半晌,金光瑶道:“……仙君,我叫金光瑶。”

那人微微一愣,而后笑道:“我是泽芜仙君,蓝曦臣。原来小友是是金家的小公子?金光瑶是个讨喜的名字,听着寓意好——令尊可为你定好了以后的尊号?”

金光瑶搂着恨生给他看:“这是我的配剑!……嗯……父亲说再过几千年我就可以定尊号了,要我自己定……我还没想好。”

“是了。不急的。实在决定不下来可以摇签子的,就是随便了些,”泽芜仙君摇头笑道,“你满月宴的时候我去见过你,眼睛都还睁不开,现在已经能四处乱跑给人添麻烦了。”

金光瑶闻言撇撇嘴,试图辩解:“其实我没怎么给人添过麻烦……”

“阿瑶已经很乖了,”泽芜仙君忽然换了个亲昵的称呼,见怀里小朋友的神色开心起来,才继续道,“但若是走丢了,你爹娘还不得着急?”

金光瑶原本膨胀的心情忽然像被人戳了一针又恹恹瘪下去,又没话反驳,只把恨生搂得更紧。

泽芜仙君忍俊不禁。



那次初遇金光瑶一直记着,因那仙君是他见过的人中,长得最出挑的一个。



三千年后金家办宴会,要给他定尊号,热热闹闹地又是邀请了各路神仙。

金光瑶把请帖的名单一张张看过,确认了有泽芜仙君,这才让人去送了帖子。

金家奇景,即是常开不败金星雪浪花海。

泽芜仙君这次倒没有迟到,三千年白驹过隙,恍若初见,他没怎么变,仍旧款款温柔,金光瑶却已经成为少年,开始明白些事理,不再是会瞎折腾的孩童。

他拿不定主意定什么名号,最后决定自己摇签。他在金星雪浪花海里摇出一支签,上书“敛芳”二字,应景又美满。

他的尊号便定下为敛芳。

金光瑶拿着签给众客过目,望见下面泽芜仙君正微微笑着点头看自己,嘴角不由也挑起一个弧度。

泽芜仙君送的礼物是剑穗。浅蓝流苏,清澈如水,收束玉璧,温润流转。

金光瑶即刻把它佩在恨生上,当面谢过蓝曦臣,想起三千年前的旧事,便又笑道,多谢泽芜仙君当年送我回宴席。

对方脸上浮现出有些讶异的神情,很快就被盈盈的笑意取代,小友……啊,该改称呼了,敛芳仙君还记得?真是好记性,聪慧过人。



那之后二人再见,仍是在昆仑。

飞雪不大不小,积了银白一层。兴致盎然,金光瑶便与蓝曦臣同看昆仑雪。



府邸外没有桌椅,皑皑一片,金光瑶索性拿袖子拂开雪,坐在台阶前。恨生无处安放,他便抱在怀里,凝着目光穿过风雪去看断崖外云山云海。蓝曦臣也跟着他坐下来,片刻,抬手替他拂开眼睫上的细雪。金光瑶有些讶异偏头,便听蓝曦臣说道,风雪甚大,落你眉目,怕迷了眼。

金光瑶垂目去看剑上的剑穗,半晌才开口说:“泽芜仙君,以后我们每年都来看雪如何?”

蓝曦臣有些不解:“怎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金光瑶道:“嗯。 因为就觉得仙君……人挺好的。”

蓝曦臣摇头笑道:“自然可以,那我与阿瑶约好,每年这时,若你我都得闲,便来看雪——金家小辈只你一个,阿瑶大概便觉得我待你像兄长。我未定尊号之前,在家中排行第二,若不嫌弃,我在阿瑶面前,愿以兄长自居,阿瑶唤我二哥即可。”

金光瑶得了承诺,抱剑开心道:“嗯。二哥。”



10.

泽芜仙君到了年纪,又是一等一的好样貌,却久不见他娶妻,自然门槛都快被媒婆踏破——可即便是月老拿着红线来给他牵姻缘卦爱恨,还是被他婉言谢绝。

金光瑶听说那么多人都在催婚,心里不知为何异常郁闷,闷上加闷,闷着更闷。夜半三更喝了点酒壮了胆,踩着云就跑去了蓝曦臣仙府门口,敲了门进去,红着眼睛找蓝曦臣。

蓝曦臣半夜被不速之客造访,自然很诧异,见对方是金光瑶,便更诧异,不知他前来做什么。
两个人面面相觑,相对无言,最后还是金光瑶撑过酒意瞒着心绪笑道:“我忽然想起事情,来见见二哥。现在来了,反倒忘记自己要说什么了。”

蓝曦臣案桌上还放着一堆纸,金光瑶瞥去,正写着是哪家哪家仙府的仙子哪儿哪儿好哪儿哪儿端正,好不容易压下的气又上来了,抿唇绕到桌前,迎着烛光闲闲翻阅,笑道:“这些仙子我觉得都不好,都配不上泽芜仙君。”言罢才猛觉自己失言,实在不该擅自替蓝曦臣做决定,便瞬而改口,“自然,喜欢谁,是在泽芜仙君而不是在我。”

“阿瑶今晚倒对我很是生分。”蓝曦臣心说阿瑶怎么一口一个泽芜仙君而不是二哥二哥地唤,“我不娶。”

金光瑶像得了保证似的,盯着蓝曦臣,犹豫着开口道:“你说的。”

蓝曦臣笑道:“我说的。”

恍恍惚惚被蓝曦臣送回了金家仙府,第二天起来酒醒了,金光瑶回忆了一下昨晚之事,着实太丢人,觉得自己可能没脸再去见二哥,愣是在床上思考人生挺了一天,睡得腰酸背疼要出人命。

临近傍晚,仙童过来敲门说,敛芳仙君,泽芜仙君来找您了。

金光瑶一听,总不能不见,便僵着笑去见人,对上蓝曦臣仍旧温存款款的眉眼刹那间,只感觉仙生灰暗,把人丢尽。

蓝曦臣却道:“我见阿瑶心情不好,正巧人间上元佳节,我便来邀请你了。”

金光瑶便顺着话头说下去,弯起眼眸:“二哥还愁没人陪?想必是来邀我躲开催婚的人罢。”

蓝曦臣只是笑,点头也不是摇头也不是,拉起他的手便走了。

上元花灯璀璨,入夜凉意透衣。金光瑶沿街随便买了盏莲灯,借笔书写几句话,燃起灯芯,引渡顺流而去。

蓝曦臣走到他身边:“写了什么?”

金光瑶笑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蓝曦臣也跟着笑,点头说是。随后也去买了盏莲灯,当着金光瑶的面从容写了句平常不过的祝福语,便燃灯放走。

金光瑶笑着摇头:“上元佳节,二哥不拉着心仪的人来赏玩,真是可惜了。”

蓝曦臣道:“也无甚可惜的。”

金光瑶瞥见自己的莲灯已经漂到了河中央,河边人饶是视力再好都看无法看清上面的字迹,便放心收回视线,跟着蓝曦臣一同继续去游玩。

他写的是,愿我心上人一生和乐,非我不爱。

自私且自利。他喜欢蓝曦臣。

幸而蓝曦臣没看见,也不多过问他写了什么,这点小心思就随莲灯漂走,掖在心里不提起。



11.

金光瑶到了年纪,家中人自然也开始挑挑拣拣,旁敲侧击问他心上有没有中意谁家的仙子。

金光瑶想,仙子没挑到,倒是看中一个仙君。只可惜人家把自己当亲弟弟,甚至比亲弟弟还亲,真是要人命。

在这节骨眼上,忽然又传出泽芜仙君在鹊山失踪的消息。

金光瑶接到消息前还在气定神闲和友人下棋,接到消息后愣了刹那,转眼间没了人影,直奔鹊山。

最后却发现他只是和守金玉的大蛇打了一架受伤,跌进山崖伤了腿行动不便,被困崖底,没有大碍。

金光瑶在崖底找到蓝曦臣时,急得都快要哭出来,见蓝曦臣身上血迹斑斑,心下一急,索性扑到他身上,仔仔细细看他哪里有问题没有。

蓝曦臣无奈笑道:“我无事,皮肉伤。”

金光瑶慢慢安定下来,抱住他喃喃:“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平安最重要。”

蓝曦臣推开他一点,从怀里取出一块金来。这块金还未成形,也需打磨,却可看得出极罕见,只有金玉琳琅的鹊山才能产出。

金光瑶抿唇,不解:“为了这个东西?二哥你……你又是在做什么?”

蓝曦臣只笑不答。



第二年金光瑶生辰,蓝曦臣送的礼物是一块长命锁。金灿灿的,晃得他眼睛疼。



他惶惑接过那块长命锁。重似千钧。



12.

他与蓝曦臣约好每年去看昆仑雪,这年照例是二人同去。

金光瑶修为虽不及蓝曦臣,却早已不似旧时那般畏寒。想着以前还能在蓝曦臣怀里倒着推说自己怕冷,如今却是不能,又有些不乐。只是抱剑坐在台阶上,看眼前飞雪漫漫。

蓝曦臣道:“阿瑶在想什么?”

金光瑶微微偏着头:“二哥觉得我在想什么?”

蓝曦臣道:“我不知。”

金光瑶从脖子里顺着红线牵出那块长命锁,垂目看了半天,才道:“冒险去鹊山寻金玉,到头来只是替我弄个小礼物,二哥也太不分轻重。”

蓝曦臣道:“轻重,我心里自有数。”

金光瑶听闻,却难得生气了。他心悦蓝曦臣,自然见不得蓝曦臣对别人好,可如今蓝曦臣真切地对自己好,却又拿自己安危去冒险。甚至说是,这般好了,好得不能再好,却也是他一厢情愿的欢喜,蓝曦臣既然不心悦他,又何必要为他去取金玉为礼。蓝曦臣又不喜欢他,何必呢。这算什么。

金光瑶拽下那块长命锁,递还给蓝曦臣,低声道:“我不要这个了。二哥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蓝曦臣不明白金光瑶的意思,有些怔怔看着金光瑶和他手中的长命锁不肯接过,他不明白一向温和的金光瑶怎的突然就生气了。
但金光瑶的态度很坚定,蓝曦臣不接过,他就不缩手,难得执拗。

最终蓝曦臣还是拗不过他,取回长命锁,轻声道:“我拿这个给阿瑶,是希望你平安和乐,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用多想。”

金光瑶顿了顿,说:“我也是。”

那时他放走的莲灯里,纸上写着,愿我心上人一生和乐,非我不爱。

倒也并非是非要说爱与不爱,蓝曦臣若不心悦他,那缘分也强求不来。就算只做到前一句一生和乐四字,也好过冒着险去打一块寓意虚幻的长命锁,去证实他心诚。



“情爱深处,即为平安。”很多年前,他还在学堂里读书的时候,夫子就说,你真正喜欢一个人,你一定是希望山无棱天地合么,不是,我们神仙活得时间太长了,到最后最深的喜欢,不过一句平安报信——哪怕蹉跎千百年不见,平安就好。



金光瑶却不敢和蓝曦臣说,二哥,你知道么,情爱深处,即为平安。你口中说的平安和乐,和我说的平安和乐,不是同样的出发点。所以我不要,不能要这长命锁,因为那是你冒险取来的。



13.

金光瑶退还了长命锁,就独自一人回府了。

那之后便再没有见泽芜仙君。

后来就算是蓝曦臣亲自上门,金光瑶也推病说不见。蓝曦臣也不多做逗留,似乎有要事在身,这便走了。

金光瑶在门缝后暗暗看着,等他身形模糊在金星雪浪花海里,这才把门全打开,拢袖站在门口,心跳得飞快。
满目金星雪浪,千种姿态,万般摇曳,盈盈动人,常开不败。蓝曦臣就在花海里慢慢走远,似乎是感受到他的目光,脚步微微顿了顿,想要转头却并未真正转头,只微微侧了侧眼眸,目光落在身旁盛放金星雪浪之上。

远处九重宫阙,楼阁高立,如梦似幻。

近处牡丹花开,闭门谢客,云絮滞留。



金光瑶那晚做梦,梦间上元节那盏莲灯逆流漂了回来,就浮在他眼前打着旋儿。

他捧起光影明灭的莲灯,从里面取出纸。他的笔迹,用一种极自私且深情的口吻写着愿望,烙印在他的心口。像是烈酒淋了伤口。

潜滋暗长的情愫无所顾忌地盘踞。



14.

他受恩蓝曦臣良多,想来也是自己失态在先,第二天醒来,拍了拍自己的脸,便打算要去蓝曦臣的仙府处登门道歉。

到了仙府门口,对方仙童却摇头道:“仙君一早就走了。”

他一愣:“泽芜仙君去哪儿了?”

“历劫,一去要走好多年,敛芳仙君您还是过些年再来找泽芜仙君罢。”

金光瑶想想也是,便谢过仙童,转身打算离开,却被人喊住说,敛芳仙君还请留步,泽芜仙君说,若你来寻他,他要我传达一句话。

金光瑶回身颔首:“请说。”

“莫问归时。未及金锁再赠,又逢波折。还望流年暗渡,你我抱剑再看雪,不见你惶惑。”仙童道,“仙君要我传达这句话。”

他愣了愣,一时捉摸不出什么名堂。
仙童也不明就里,从他那套不出什么话来,金光瑶便只能把话记在心里,点头说知道了便告辞。

回到自己仙府,还来不及揣摩其中深意,就被自家仙童推着说要走去轮回台前历劫——前段日子他心情不好,光顾着和蓝曦臣生闷气,倒着实忘了这一遭事情。蓝曦臣昨日拜访,想来或许是同自己道别的,却没想到到最后还是绑在一起。

金光瑶道:“……这次劫数,我能得个好结局么?”

仙童推着他往轮回台赶,生怕拖延了时间又要往命数上添罪孽:“历劫历劫,自然不会得好结局了。仙君怎么连这点都忘了?”

金光瑶有些遗憾,想想也是,只抿唇笑:“是了。你别推我,反正横竖得不了好结局,我晚去了顶多往命数上多添几道劫难,没事的。”

原来还是不得善终。
他想。
蓝曦臣当真是他绕不开的劫难。

却是他自作多情客。



15.

人间大浪淘沙几十年,他为娼妓之子,身份卑微,自幼遭人辱骂,曾风光一时最终却又满盘皆输。命数当真是多给了他好几道狠戾劫数。

一切都与他天上锦衣玉食不同,却唯有一点相同——他仍是喜欢蓝曦臣。他待蓝曦臣,自然是不同于他人的。

命中注定他要在恨与不甘中终结此生,当朔月刺入心口时,所有情绪须臾间只变成一声泣血诘问——



你为什么不肯给我一条生路?!



他哭,他喊,他恨。
他流血,他长眠,他入棺。
他不瞑目,他不甘心,他不愿意。



痛彻心扉,也是恨到了骨子里。



醒来后他躺在金星雪浪花海里。

过往种种,一一浮现,愣怔。

金光瑶想,若是在天上再碰头,那可怎么办呢;若是在天上,还这样像人世间一样对他毫不设防,那可怎么办呢;若是在天上,有朝一日也被逼到了绝路,朔月再次穿透心口,那可怎么办呢。



他恨蓝曦臣,哪怕是恨到骨头疼,也只是凡俗的执念罢了,在神仙无尽的生命里仅是过眼云烟,沧海一粟。

可是,他喜欢蓝曦臣,却是天上人间不变的执念。是岁月的酒消弭不了的,抹不去的,从很久前就潜滋暗长的,一厢情愿的,自作多情。



这可怎么办。



16.

他终于还是在入秋时某天去寺庙里求签——与其说求签,不如说是想见一面蓝曦臣。

蓝曦臣得了签,写着“似曾相识燕归来”。

他得了签,写着“千寻抱剑醉流光”。

清晨金光瑶去后园看蓝曦臣,见他站在已经落败的花前,他想走上前看看他的样子,却迟迟顾虑着。他想问,二哥,你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之后他与大师在内屋喝茶。

他道:“我与他,看来俗世尘缘,已经了结了,”话刚落音便自嘲一笑,“捞不得好结局,便甘心退场终结。”

“仙君想必是不甘心的罢?”大师微微笑道,往他的茶里放了一枚苦橄榄,“仙缘毕竟是天上的缘分,在人间注定完成不了。”

“生死再逢,命途同归。”金光瑶双手合十接过那盏茶,垂目一抿,苦到令他皱眉,“这便是我抓着的唯一念想。我仍踯躅,所谓仙缘,也只是流光幻影罢了。”

“那是仙缘,老衲不得而知。”大师笑道,“到底是在天上的缘分呐。”

金光瑶微微笑了:“是。便是这个道理。”



17.

正月十五元夕。

金光瑶应了仙童的请求,答应要给他带盏漂亮花灯回来,算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姑苏游玩。



蓝曦臣向来不喜欢凑热闹,只是这年活动较之以往要更热闹,加上自金光瑶死后他似乎总没什么精神,便被大家推搡着嚷山下去,美其名曰散心。

上元花灯映笑靥,长街熙熙攘攘,人头攒动。

蓝曦臣漫无目的走在长街上,好容易看中一盏灯,便买了下来,提在手里一个人穿过人群继续走。花灯烛火寂寂燃着。



“公子留步。”还未走多少路,忽而一人挡了道路,站在他面前笑道,“这盏花灯我一来便看中的,却先被您买下了,请问能否转卖于我?我可以出双倍钱。”

面前年轻人容貌姣好,模样清秀,语气彬彬有礼又诚恳,看着实在没有什么理由拒绝。

蓝曦臣笑道:“花灯烛芯已经燃得只剩一小半,将尽阑珊,实在没必要花大价钱买下。”

年轻人道:“公子燃的是什么?”

蓝曦臣微微一愣,而后接口:“自然是烛火。”

年轻人道:“却不是多情?”

蓝曦臣蹙眉,不甚明白年轻人故弄玄虚的话语,便继续开口:“请赐教。”

年轻人仓促地笑了笑:“不,我不是这个意思……上元花灯节,男女成双成对,您却独自一人赏玩,想必是有什么心事。是我胡乱猜测到。”

蓝曦臣听罢,慢慢笑道:“是了。若非要说我花灯残烛为谁燃,的确是有一人。只是他已入土多年,且是我亲手将其推上绝路,他见不到我残烛燃。”

年轻人沉默半晌,却道:“多有冒犯,反倒勾起一桩伤心往事。”

蓝曦臣摇头:“既然同是只身一人游赏,想必你同我是一般心境。待这花灯烛火燃尽,我便送你。”

年轻人道:“好。多谢。”



上元沿街花灯里有不少藏着灯谜,惹得游人兴趣盎然。沿路走过,见谁用铁钩钩下一盏,嬉闹间拆了花灯,念谜一句,如石投河,应答声此起彼伏,烛光映透半边天,一片红火热闹。



啪嗒。

灯灭,烛断。



蓝曦臣道:“给。”

年轻人道:“请问您,是有多喜欢那人呢?”

蓝曦臣眼睫轻颤,思索了会儿,而后笑道:“我望他再无烦忧,平安喜乐,长命百岁,”说罢却自嘲道,“想来我是没资格说这些话的。他一定恨极我,更何况,我与他相隔阴阳,再不得见。我只希望他平安,便不做他想了。”

年轻人接过他手里花灯,朝他深深作揖拜谢,抬眸时似有水色波动。他接过花灯时,往蓝曦臣手中塞了一枚签,便转身拥在人潮里,再没了踪影。

蓝曦臣不解,借着四周花灯的微光去看那枚签,上书“千寻抱剑醉流光”七字。

他不懂这究竟包含着什么意思,反复念诵也参透不出。不知为何,心口却一窒,依稀是风雪里,台阶上,抱剑少年,剑上流苏,颈悬金锁。



18.

归去前,金光瑶照例去拜访了一回大师。

大师道:“看来仙君收获颇丰。”

金光瑶盯着花灯,沉默半晌笑:
“他既为我留一盏花灯残烛刻,那么多情和阑珊,得失与因果,便不必再提。悲喜苦乐,不论是天上九重宫阙还是人间亭台楼阁,流光多年,环环相报而已。自为多情客,拜倒风月前,他是我亦是。”

大师道:“仙君看来是明了了。”

金光瑶道:“他说他愿我平安。”

大师没有说话。

金光瑶微微笑了笑,转身告辞。



——莫问归时。未及金锁再赠,又逢波折。还望流年暗渡,你我抱剑再看雪,不见你惶惑。

蓝曦臣历劫前,扔下这句意味不明的话。



金光瑶琢磨了很久,像是得了一个答案,慢慢定下心来。等到回了仙府,仙童要来拿他手里的花灯,他却抱着那盏灯,笑着赔罪说,下次罢,这次的不能给。

仙童打趣,仙君怎么舍不得一盏小花灯了?

金光瑶顶着仙童诧异的目光,直接道,是我心上人送我的,我不能给你。



19.

“泽芜仙君回来了。”仙童的脚步有些急,“说要见您。一回来就直奔您这儿。”

金光瑶闻言覆手把手中鱼食一股脑全倒荷塘里,看碧绿莲叶下锦鲤争相抢食,翻腾起千圈涟漪,侧身笑问:“拿着什么东西没有?”

“有的。”仙童道,“一块长命锁,是您上次退还的那块。”

逆流莲灯终是回到了他梦尽头还愿,上元花灯也燃尽残烛刻诉说平安,长命金锁兜兜转转还是落回他怀中。



多情客,是我亦是你。



“昆仑的雪又该下了,还要同去看雪呢,”金光瑶笑着走出去,“我要见他。”



FIN.









后记:

糖!不!糖!
夸我!!!
/骄傲叉腰.jpg/

由木_
2018.0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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