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明唐】《斟酒作别拜他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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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列第五对

*CP:明唐(陆未名X唐酒)

*HE

 


   

《斟酒作别拜他乡》(上)

 

 

 

01.

 

今日扬州城依旧闹得很。

 

陆未名躺在摇椅上想事情正入神,忽然听见来人脚步声,紧接着是一袋钱扔在柜台上的声音。

 

来者说道:“打尖住店。”

 

陆未名翻身坐起来,往钱袋里点了点钱,一边收进柜台一边随口问话:“客人从哪里来的?听口音不像扬州人。”

 

“从东边来,一路往西去。西去路途艰险。”那汉子凑近柜台,低声道,“圣火昭昭。”

 

陆未名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知道是暗号对上了,手里的信息也对,钱袋里还藏着张纸,便说:“二楼往东走,靠里倒数第二间屋子,有人等你。”

 

那汉子点头,转身上楼钱却转了个身,好奇道:“原先的唐掌柜呢?”

 

陆未名的声音冷下去:“二楼往东倒数第二间屋子。”

 

那人吃了个闭门羹,也知是戳了他痛点,立马不问,转身跑楼上去了。

 

一只花猫跳上陆未名的膝盖,扑腾着爪子抓脸,他捏了捏它的脖子:“我梦见唐酒了。”

 

花猫打了个哈欠,团成团想直接卧在他膝盖上睡一觉。

 

陆未名自顾自说下去:“我梦见他躺在这把掌柜的躺椅上,差我去抓药。他还对我笑。”

 

陆未名继续揉着它的毛,像是觉得它听得懂一般:“该去给曲纾交钱了。你还是一个人待客栈里,我关门几天就回来。鱼干给你晒足了,自己学着叼,饿不死。”

 

花猫软绵绵应了一声,伏下身子仍旧是睡觉,连眼都懒得睁,摆足了谱倒像极了它原先的主子。

 

 

 

02.

 

陆未名原名不叫陆未名,原名叫什么他自己也记不得了。他生下来的时候有痼疾,有一只眼睛是瞎的。父母把他带来中原求医,明教西域距离中土大唐有很遥远的距离。路经扬州遇了仇家,父母把他藏在路边储物木匣子里,二人前去应敌,好半天没回来,天完完全全黑透了也没见回来。他摸着黑跑出来四处找人,跌跌撞撞边哭边跑,这辈子再也没能见上父母最后一面。

 

他那年大抵不过四五岁,那年唐酒已有十四五岁,第一次来中原,自家师姐唐醉景在扬州开了客栈,明上是打尖住店用的,暗里却是专门用来交接暗头情报。

 

这唐醉景还不仅是唐酒师姐,还是大他五岁的亲姐姐。十八九岁还没个正经样,前日说起近来藏剑山庄来的一个少爷脸蛋俊俏,昨日说万花谷的医师也仪表堂堂,今日又变了卦,感慨纯阳宫里道长仙风道骨,也很是不错。

 

唐酒从小耳濡目染,嗑着瓜子托腮坐在边上,噙着笑不以为意。反正她姐姐两天后又要换个人说好看,天下好看的人数不清,一颗心七窍玲珑,只要不被真拐走就没什么事。

 

唐酒年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十四五岁的年纪本该是要活泼好动的——其实他心里也想着要活泼好动些,可惜这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天生的病秧子,实在活泼好动不了,动辄大病小病不请自来。

 

这日唐酒拿了酒钱去给他阿姐沽酒,好巧不巧看到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坐在路边。唐酒这人有个坏毛病,嘴硬心软。唐门弟子在外人看来都是从外冷到里,内部却自知一个个的都是往外装的冷要点破面子,一个个碰上了自家人半刻不过就打得火热;像师兄唐竹那般真正少话的人终究是少数,这不到现在还没娶堂客,每日都被自家妹子唐一梨明着暗着嘲。

 

唐酒的脚后跟黏在地上走不动了。这四五岁的娃娃看着不像中原人,面上五官轮廓要更立体些,要命是那双眼睛,一只蓝一只绿,猫似的鸳鸯眼,好看,当真好看,跟个瓷娃娃似的。色字头上一把刀,唐酒还当真不走了。

 

唐酒便蹲下来套近乎——“小兄弟,几岁啦?”

 

那孩子没理他。

 

唐酒碰了壁,倒也没说什么,扬州城里被遗弃的孩子很多,数都数不过来,多半心里都引起森森不愿和人说话。他从怀里拿出用油纸包好的一个烙饼,本不想给他的,奈何看这孩子实在可怜,心软毛病又犯了,还是塞给了他。

 

对方有些惊惧,拿着油纸包着的烙饼一片迷茫。

 

唐酒这就不开心了,我都给你烙饼了你还不给我表示:“小朋友,你都不和我道声谢?”

 

他仍是迷茫,半日有些扭捏地问:“……道……道、道声谢?……”

 

唐酒一听这说话腔调,顿时心下了然——这孩子不会说官话,听不懂他刚刚在说什么呢。

 

嗳,长得真好看,可惜了。长成这样多容易被人贩子拐去青楼呐,还不如领回客栈打杂,揽揽客多好,估摸唐醉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唐酒想着唐醉景每天算盘噼里啪啦响,一袋子一袋子钱送上门来,横竖不缺,多副筷子也没事,说不准还能靠这张小白脸栽棵摇钱树。

 

这也是要瞧眼缘的,撞着这么多个没人要的孩子,其余顶多给个烧饼完事,偏着遇上这鸳鸯眼猫崽子似的小娃娃,唐酒心血来潮就想领人回去当苦力打杂。

 

他要牵那孩子走回客栈,原本以为对方怕生,会不肯走;谁知他却乖得很,估计是被一个烙饼收买了,看着唐酒不像坏人,四五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分辨能力,就这样不明不白跟着他走了。

 

到客栈带个外人回来,自然一开始没少被唐醉景骂。骂完唐酒,唐醉景一瞅这孩子,细皮嫩肉模样端正,一双鸳鸯眼宝石一般,倒把她惊了一惊,心口忽地翻江倒海似的,饶是多大惊涛骇浪,却被她兀自压下了。

 

唐醉景只消看一眼便道:“这不是明教来的小猫崽子吗?”

 

唐酒道:“……明教吗?”

 

他于是想起老一辈关于大光明寺之变和枫华谷一役的事情,虽说和他无大干系,可此类传闻听得多了,他自然对明教提不起多少好感。他便忽然对这孩子的怜悯少了两三分,也亏得对方年纪小又不懂官话,仍是迷迷茫茫的,攥着唐酒的手不肯松。

 

唐酒心说我姐怕是直接要把这小子从三楼摔下去扔成半个残废。

 

谁知唐醉景蹲到那孩子面前,把一盘西瓜子扔到那孩子怀里,指了指正大堂里一桌人抬抬下巴,没吭声。那孩子倒也聪明,有眼见知道这客栈谁做主,怯怯松开唐酒的手指,给客人端西瓜子去了。

 

唐醉景忽然道:“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两派恩仇做什么呢,嗳,我瞧着他,忽然想起……”

 

她于是不说话了。

 

唐酒心里松了口气,见她转回柜台里,便也跟上去继续学着记账。

 

唐醉景道:“他叫什么?”

 

“听不懂官话,问不出来。”

 

“明天喊个大夫来,看看全身上下有毛病没有,若有毛病就不要这赔钱货了。”

 

第二天找人来看,大夫说这孩子瞎了一只眼睛,娘胎里带的。

 

唐醉景沉默了会儿,最后说:“嗳,你看唐酒不也娘胎里带着毛病还蹦跳到现在呢。算了,才瞎了一只,还行,凑合着养吧。”

 

 

 

03.

 

陆未名的名字定为陆未名还是在他学会官话之后,在这之前唐醉景就小猫崽子小猫崽子逗他似的喊着玩,当真像养了只猫崽子。

 

等他学会官话终于要定名了,姓氏定下来是陆,名却发愁。唐醉景嚷着说就叫陆喵得了,被唐酒一把账本不轻不重糊脸上。

 

七八岁的小孩子很有主见,和唐酒唐醉景厮混熟了以后不怎么怕生,他诚实说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既然记不得,就叫陆未名。

 

唐酒念了几遍,觉得不错;唐醉景抱着酒罐子笑了,也觉得不错。陆未名的名字就这么草率定了。

 

 

 

陆未名十四岁那年,唐醉景得流感死了。尸体运回唐家堡埋掉,唐酒浑浑噩噩从扬州到巴蜀跟了一路,他跟在唐酒身边,有些不放心地看着唐酒。

 

唐酒打理铺子的能力是他姐亲授的,十四五岁开始耳濡目染,熟练得很,人死了,客栈情报交接点却不能荒废。

 

唐酒以往散漫惯了,天大的事情有他姐罩着,晴天霹雳落下来,整个人懵了不知道多久才回过点神来。

 

唐酒打算等唐醉景头七结束就会扬州。第七日的时候,陆未名却怎么都找不到唐酒,最后跑到唐醉景坟头才算是找到他。

 

 

 

陆未名长大了有些叛逆,喊唐醉景规规矩矩跟着唐酒一起喊阿姐,喊唐酒却是直接指名道姓唐酒。对方脾气好,爱笑又心软,不在小事上计较,随他去喊。

 

他看见唐酒站在墓碑前淋雨,想起他从娘胎里带出来的痼疾,顿时火了,便跑过去喊名字:“唐酒!”

 

唐酒微微侧过头,手里捏着半个假面,是唐醉景的遗物。这碑下是他亲姐姐,入了土再也见不到了,她不过比他大五岁。

 

陆未名年纪小,比他矮了一截,气势却很足,理直气壮把伞往他怀里一塞,生气道:“你为什么不撑伞?!”

 

唐酒不回答,却忽然抱住他,一只手遮住他看得见的半只眼睛,一只手揽着他的背,抱着他慢慢半跪到地上,始终不置一言。

 

陆未名另一只眼睛是瞎的,看不见东西,唐酒又不和他说话,他顿时也慌了:“唐酒?唐酒?”

 

唐酒抱着他,声音里像是夹杂着小沙粒,有点磨折地细细的疼,他说:“未名,我是要比你先死的。”

 

陆未名霎时浑身汗毛倒竖,这说的什么昏话!

 

他当即要挣扎开,却听见唐酒又说:“可我走了,你怎么办呢?你一个人怎么办?”

 

陆未名终于挣脱开,看见唐酒敛了笑,二十出头年轻人的模样俊朗风流,眼尾处却红了一片,他说,未名,这是我第一次考虑起,考虑起生死的事情;我姐姐死了,我会比你早死,到时候你要怎么办?

 

“你为什么会早死?”陆未名眉头一皱,“唐酒,你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

 

“十三四岁的小孩和哥哥闹什么发火,”唐酒惨淡淡一笑,倒是看得很开,“未名,你得要回明教。回明教,回到你该回的地方。”

 

“你怎么突然要赶我走?”陆未名一听愣了,“唐酒,我为什么要回西域!”

 

唐酒盘腿坐下,雨很密,却很小,落了他一身,回去泡会儿药桶估计不会犯旧疾,不是大问题。

 

他看着陆未名陡然变色的面容,眼睛瞳孔都缩起来,说他像猫还真像猫,年纪小就像爆竹似的一碰就炸。陆未名眼睛里的难过忽然扎了他的心窝窝。

 

唐酒心软,看了会儿又觉得陆未名可怜,自己石破天惊一句话把他吓着了,自己忽然这么说话还真不是个事。

 

他便道:“你去走江湖,去西域多结交朋友。到时候我死了,你还有很多朋——”

 

“谁咒你你死我掐死谁!”陆未名怒了,声音里带着细微哭腔,“唐酒!你怎么这么咒自己!”

 

 

 

唐酒今年二十四,他出生时,医生断言他活不过三十岁。可这话怎么能和陆未名说。

他带他回来,却带不走他和他一起走。几年下来他死了,陆未名又变成是一个人,这可怎么办。届时客栈也会关门谢客,与其从那时开始浪迹,不如从现在开始结交。

 

 

 

从前他不怕,总觉得他死的早,唐醉景能照应着陆未名把他带好;可唐醉景却年纪轻轻入了土,当真是连三十都不到。

她死前对自己说,自己曾喜欢过一个明教弟子,十六岁时背着父母与他海誓山盟,可惜他已死多年,一腔喜欢化灰,这辈子没想过再嫁人。她向来没恨过明教弟子,只是遗憾不完满。

 

 

 

04.

 

唐酒还是打发陆未名走了。

 

唐酒只消一句就说通了。

 

他说:“我阿姐唐门千机功夫了得,做情报这行的暗杀有多少你不知道?我身体不好,水平也就一般混个中等。你不好好出去历练一番,不仅保护不了我,也自身难保。”

 

 

 

陆未名一听,二话不说拿了东西走人。

 

客栈忽然冷清下来。熟客都知道原本的女掌柜得病去了,她弟弟新接手客栈。可原本的一个鸳鸯眼少年却也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唐掌柜养了一只斑点花猫来打发时间。

 

 

 

05.

 

四年后春,这日唐酒正躺在躺椅里休息。隐约听到门口小二的吆喝声,他困得很,横想竖想近来没有情报,便眼皮抬都不抬理也不理,花儿抱着尾巴睡在柜台上也不抬眼。

 

这风尘仆仆的客官却是直接穿过柜台来找掌柜的。

 

他听到石破天惊一道声音,褪去了很多稚嫩,有些低沉,却很温和,他说:“唐酒,我回来了。你不睁开眼看看我吗?”

 

唐酒这才抬起一只眼睛,盯了他半日,挑唇笑了笑,还是困,继续又睡过去了。

 

他怎么越来越爱犯困。陆未名有些小情绪,横竖四年才终于见了一面,怎么连一点表示都没有。

 

 

 

06.

 

花儿很怕生,一开始扑腾着爪子总要抓陆未名;一起混的久了总算认人了,陆未名终于不用每天提心吊胆脸被抓花。

 

唐酒问:“交到什么好朋友了?学得怎么样?是别人打你还是你打别人?”

 

陆未名被他一连串问题问得头发晕,连连让他打住:“你好像变聒噪了?”

 

唐酒一顿,话没说下去,托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他,笑里带着刺,陆未名顿时被打回原形——这世上只有唐酒这笑能把他压下去,他在外面作天作地天不怕地不怕的,一看到唐酒似笑非笑的表情忽然怂了。原本唐醉景也能把他治得服服帖帖,可她死了。

 

他去了圣墓山,学得还不错,但到底根基不稳,所以顶尖尖的水平怕是难;之后跑了万花谷看眼睛,花了大价钱一天到晚狗皮膏药瞎弄,还是没治好,庸医;期间去过一次蜀中唐门,给唐醉景上了坟;接着去了苗疆,看看他们是怎么用蛊的,再看看那里银饰的价位,顺便救了个人,捞了个很大的人情;还去了纯阳宫,冷得半死,天寒地冻要要命;最后是去了苏杭地带,去藏剑山庄里看看有没有什么好兵器,看了会儿虎跑泉觉得没什么大意思,然后兜兜转转,回了扬州。

 

唐酒听完,觉得挺有趣。一顿饭吃的很开心,有人陪他吃饭,虽然有些吵,但是不差。

 

唐酒听他说完这些事情,不免八卦一下,便问他:“有意中人吗?”

 

陆未名摇头:“你不也没有。”

 

“你浪迹天涯还找不到,当心一辈子娶不到堂客,”唐酒撑着头笑起来,细细看了看陆未名的皮囊,“长这模样还没人要?嗳,别是嫌你半瞎才——”

 

“唐酒。”陆未名忽然说。

 

“做什么?”唐酒说,“你别是经不起长辈调侃。”

 

陆未名道:“我回到明教时,圣墓山那里好像在办活动。我看到一个明教正牵着一个唐门的手游集市。”

 

唐酒颔首:“看上唐门哪个师妹了?我给你开个后门让你俩见个面。”

 

陆未名面不改色:“两个男的。”

 

这都什么事!

 

唐酒道:“……这是另类。”

 

陆未名问:“……不行吗?”

 

唐酒:“……不是不行,就是比较少。”

 

“我不行吗?”

 

唐酒愣了,被这小子唬得一怔,差点没被套了话往圈里跳:“你行什么行?”

 

陆未名放下筷子,梗了半天:“……我有喜欢的人了。”

 

唐酒道:“那敢情好,大胆追。”

 

谁知陆未名却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男的。”

 

唐酒:“……”

 

他本想说等你老了心心念念想抱个孙子孙女都没门,和别人纠纠缠缠藕断丝连到最后断不干净要后悔了,以后可有好果子吃。转念一想,要到那时候他估计自己尸骨都躺在唐家堡墓里不知道多少年了,他也管不到,手伸这么长做什么呢。

 

唐酒于是最后不以为意笑了笑:“你喜欢就好,还是那句话,人要大胆追。但你不想娶个堂客,以后别后悔。”

 

陆未名正色道:“你都二十七八了,你不也没娶,还说我。”话说得理直气壮,异色的眼睛一闪一闪亮晶晶。

 

唐酒一想,陆未名也十七八了,知道的该知道了,横竖他走南闯北开阔了眼界,也不是圈养的家猫了,抗压能力杠杠的。

 

他于是道:“未名,万花的医师说了,我只有两年好活了。”

 

花儿吃完了鱼拌饭,舔了舔爪子打算跳回柜台继续睡觉;不防一声瓷器破裂声把它吓得往后跳三步,浑身毛都炸了倒竖起来。陆未名手里的碗直接摔地上,脸上血色顿时褪尽。

 

 

 

他半日才找回声音:“……什、什么?”

 

 

 

07.

 

陆未名这四年里遇到的人不在少数。他在圣墓山待得最久,华灯初上时分,远望三生树那一块地升起无数风灯。有缘人把代表着吉利的红布条挂在三生树枝头。

 

少年人的骨骼还未全长开,面容俊秀精致,卷发散披,额上还有很小的圣火纹,月色和火光下仍看得出那双鸳鸯眼好看得罕见;他有时还要半张脸遮兜帽,经过的人不少都把他当女孩。

 

他坐在那里看月亮。

 

他忽然想起待自己如亲弟弟的唐醉景;又想起对自己散漫一笑的唐酒,字如其名,不知是什么让他倏忽间沉醉在唇边的满载东风里。

 

他好像是幡然醒悟,在十五岁的夏夜,像是一夜间明白了他的所爱。明教子弟信奉明尊,他在明尊雕塑前跪了一夜。

 

他是一夜间,忽然,忽然意识到了喜欢。

 

初来时他不会说官话,是唐酒在算账之余买来传奇小本子,一个字一个字教他念;唐酒和唐醉景还带他去看眼睛,可惜看不好,这鸳鸯眼一好一瞎也就只能这样了;他小时候不会打架,唐酒让唐醉景找熟人介绍了一位把店开在扬州的明教,让他跟着师父练本事;唐酒背着唐醉景买酒喝,身体不好却不怕死,他很乖,拿筷子蘸了一点就不喝,唐酒倒了一碗刚要喝,就被唐醉景当场抓包,叉腰拎着耳朵骂。

 

唐醉景下葬当晚,唐酒喝了三碗酒,浑身起红疹昏迷不醒,陆未名骨架小,背不动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慌得差点掉眼泪,最后抓起雨伞不要命一般往外冲着去请医师。

 

头七以后的分别日,唐酒说了那番话,铁了心要他去江湖闯荡一番再回来见他。他只说,你要好好等我回来。

 

唐酒似乎自唐醉景死后变了些许,到底变在哪里,陆未名也说不上来。只觉得他连笑都显得淡,像是抓不牢一般,像是嘉陵江边的花树,春意阑珊时花自飘零水自流,该走的还是要走。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四年前离别在即,唐酒还是对他笑了,头微微偏着一点,幅度很小,看着有些散漫,骨子里带出来的病浮在这笑里,虽说飘忽却不至于无力。唐酒道:“走吧。我等着你呢,但也别一走太久。”

 

后来陆未名在苗疆结识了曲纾——阴差阳错地救了她一命,这便认识了。

 

曲纾不愿欠他人情,他便说有个故人娘胎里带出了毛病,你们五毒……五仙教能不能治好?

 

曲纾冷笑一声,你怎么不问你的眼睛能不能治好呢?

 

陆未名摸了摸他瞎了的半只眼睛,半天抿出一个笑,他说这个人情我要留给他。

 

曲纾问,什么人呐。

 

陆未名有些不好意思,你别往外乱说,那是我心上人。

 

 

 

08.

 

唐酒喝了一口汤,看陆未名一张脸风云变幻,跟看戏似的,半天后笑了一声。

 

陆未名被他一句还有两年好活吓傻了,浑身还在发怵,冷不丁唐就这么一笑把他招魂回来,他立即慌了:“……唐唐唐唐唐唐酒!!!”

 

唐酒想他终究才十八岁,听到这消息不炸成烟花才怪,便示意他稍安勿躁坐下:“嚷什么,你看我这不活蹦乱跳着?”

 

 

 

唐酒身上的病从娘胎里带出来不假,一开始也没那么严重;五岁在嘉陵江边玩掉了水里,一条命差点没交代,这才是真正落下了严重病根。爹娘花重金请了万花谷的人来看,对方开了药养着病,撂下一句说这孩子恐怕难活过三十岁。

 

陆未名走后,他耳根清静了不少,身体也每况愈下。他逐渐意识到嗜睡一天比一天厉害,有时候睡得不分昼夜,醒来时都日上三竿。店小二不敢进里屋喊醒他,唐酒只能睡足了自己走出来。有一天他觉得精神不错,可刚走出内屋时喉头却一阵腥甜,吐了口血出来。

 

他摸了摸发闷的心口,还在愣怔没反应回来,眼前忽然一黑,咕咚一声倒地就没了知觉。意识失去前他仿佛听见了陆未名的声音——他俩近四年不曾见,唐酒始终记得的是他十四五岁还带着些稚嫩的少年音色。

 

醒来时发现自己没死,正躺床上呢。大夫在给自己施针,银针淬着灯光阴森森的。唐酒挑了挑眼皮子,知道小二喊了大夫过来,自己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陆未名还没回扬州,就又心安理得昏了过去。

 

 

 

09.

 

陆未名滚回来第二天打点完行装就拉着他要往苗疆拖。唐酒弹了瓜娃子好几个脑壳子说不去,然而陆未名死倔,横说不听竖说不听非要拖着他往苗疆那块儿跑。

 

唐酒半歪在躺椅上,几次三番和他说,别瞎想了,人这一生早死晚死都得死,万花的医师早说没得救了,还非得撞破头碰一鼻子灰才甘心?

 

陆未名不听。

 

唐酒心说服了他了,叹一口气后也开始打点行装,跟着他跑苗疆去了。

 

 

 

曲纾的名字很好记,可惜住所不好记。陆未名隔了段时间没来就忘了,左拐右拐走过一个村落就去找当地人问讯,这才七弯八绕找到了人。

 

曲纾正半挽着湿漉漉的头发,坐在院子的一块兽皮上给一具尸体剔骨。

 

她听见声音望过来,手头活便也停下,死人骨头被她放在一边,只看一眼便朝陆未名矜傲道:“你来还人情了?”

 

陆未名点头,转眼看见唐酒正盯着院子里那具尸骨看。好半天,唐酒才煞有介事评价道:“很高雅的爱好,这剔骨技术当真不赖。”

 

曲纾眉头顿时皱起来,走到边上用一块布遮上那具白骨:“爱看看,不看滚。什么阴阳怪气的人。”

 

“看看看!当然看!”陆未名率先开口,二话不说把人先拉进庭院再说,也不管曲纾那条灵蛇在一边盘成圈嘶嘶吐着信子。

 

曲纾瞧了唐酒一眼,脉也不把,直接冷哼道:“没救了,回家等死吧。”

 

陆未名急了,要跳脚:“怎么这样的!”

 

“你多大岁了,我俩瞅着你就和个小孩子一样,你家这位眉头都没挑一下,你咋呼呼做什么。自己的病,他自己心里还没点数?”曲纾抱着手臂,从屋里搬出一小筐干肉去喂灵蛇,“病入骨了。”

 

“病是从骨子里带出来的。”唐酒说。

 

曲纾喂完蛇,整了整右手银手镯走到他俩面前,看着陆未名那张就差把急得团团转五字贴在脑门上的脸,最终还是对唐酒说:“我欠人情,我给你看一看。你,陆未名,待在外面,敢进来看就让这唐门喂你一梭子暴雨梨花针。”

 

陆未名吸了吸鼻子,他知道曲纾这人说到做到,实在是个狠人,唐醉景这大姐当得太好,都教他差点忘了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喜欢摆弄尸体这种玩意儿的女人绝不是什么善茬。

 

曲纾边走边道:“名字呢?”

 

“唐酒。”

 

“做什么的?”她侧了一眼,“你身体不好,看着不像是能做暗杀的勾当。”

 

“开客栈。”

 

“原来是交流情报的线头,”曲纾当即换了称呼,推开房门,“唐掌柜,你这沉疴痼疾打算怎么弄呢?”

 

唐酒打帘跟着走进去:“我今年二十八了,万花的人说我活不过三十,我没什么打算——我躺床上去吗?”

 

“你要躺地上我也没意见。”曲纾把他往竹榻上一按,若有所思问他,“你要是死了,那小子岂不是哭死?”

 

唐酒盯着榻边一盏油灯,漫不经心笑起来:“他才十八岁,他要遇到的人多了去——”

 

“他喜欢你呢。”曲纾更加漫不经心,“你要是死了,他说不准眼一闭心一横也要抹脖子随你去了。”

 

 

 

TBC.

 

 

 

作者有话说:

 

超出我的预想字数了……索性分上中下吧

 

其实现在陆未名性格还是有点像小奶猫,等啥时候他俩好上了估计就该慢慢改变一点,瓜娃子长大总要有个过程_(:з」∠)_

 

盘算着这里头的时间线,再过一年多唐溯也该遇到陆追夜了( ̄▽ ̄)他俩啥时候我还想写个续篇呜呜呜呜呜呜(x)当我没说

 

不过陆未名和唐酒这对好难HE啊……我连怎么HE都还没想好_(:з」∠)_写一步算一步了,反正HE是底线_(:з」∠)_

   

由木_

2018.09.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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