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曦瑶】《潋滟惊鸿》

前文:第四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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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久违地,他梦见孟诗了。

 

当年宫闱花月春风时,她正凭栏仰目赏梨花。唇微抿,目微哀,他抱着小拨浪鼓迈着小步跌跌撞撞跑到她身边,拽拽她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小声喊母妃。她看着面前这个小娃娃,像是看到了这偌大世间里唯一的依靠与慰藉,眉心愁绪淡淡地纾解开,便笑了。似是有东风吹过湖面,撩拨起一串皴擦无痕的柔波。她把他抱在怀里,让他靠着栏杆,柔和着声音逗他玩:“梨花好不好看?阿瑶要不要摘一朵玩耍呀?”

 

他知道这是在做梦,却又执拗地不肯醒来。直至梦中忽然出现了温若寒的脸,那辆通体漆黑的马车,珠玉琳琅破碎的声音,他才开始觉得冷汗涔涔,下意识往后退了几步。他虽不畏惧过去,却很不想把过去当成不堪回首的谈资——痛苦是在的,战胜了对于恐惧的恐惧,并不代表恐惧本身不存在。

 

他的额角开始隐隐约约痛起来。浑身都开始痛起来,从头到脚,先像是被泼了一盆冷水,后来又像是被人拿尖利的石子扔。是从被人踢下楼梯翻滚着跌断骨头开始,还是被活活关在黑屋里整整三天断水断粮起步,他并不记得。走马观花的琐碎缝隙里,他努力让自己淡然下去,以悲悯的目光审视着过去的自己——何其苦也。接而一只微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轻轻贴着他额角跌痛的乌青伤痕处抚摸,有人在喊他阿瑶,他于是便醒了。

 

 

 

蓝曦臣点着一盏灯,关切道:“做噩梦了?”

 

金光瑶愣愣看着他,半晌回过神,移开蓝曦臣搁在自己额角的手,轻声道:“许久不曾做过这样的梦了。”他坐起来揉了揉太阳穴,觉得头晕,便又躺了下去,“继续睡罢。还早。”

 

蓝曦臣问:“近来可是有什么事郁积心口?”

 

金光瑶摇头,拉着蓝曦臣的衣角想把人一同拽回枕头上:“睡吧。偶尔被梦困住一回,不是什么大事。”

 

蓝曦臣吹了灯,便又继续和他一同睡下了。

 

 

 

第二日天色有些泛阴,隐隐约约看着像要下雨,金光瑶却说府中话本子看完了,无聊把旧书啃了又啃,如今再看,实是和鸡肋无异。

 

金光瑶道:“二哥也知我过目不忘,现在都能把它们倒背如流了。”

 

蓝曦臣看了看天色,有些犹豫:“估摸会下雨。”

 

金光瑶点头:“让弟子挑书就算了,还是我亲自把关罢。我自己一人去便可。”

 

他这般决定了,蓝曦臣倒也不好多说什么;今日金光瑶的确是固执了些,但近来蓝曦臣对金光瑶几乎有求必应——虽说金光瑶向来不提什么过分要求。蓝曦臣斟酌了会儿,还是不放心,便道:“那我陪阿瑶去罢,天看着要下雨,你身体还虚。”

 

金光瑶抿出一个笑:“好。”说罢去寒室角落里折腾出一把雨伞来,“走罢。”

 

蓝曦臣蹙了蹙眉:“不坐马车,可受得了脚程?”

 

金光瑶奇怪道:“不至于这般娇惯,正巧想走走,便不坐了罢。”

 

“随阿瑶。”蓝曦臣把案桌上的书卷理好,盘思了一下今晚要挑灯到几时,约莫不会太晚,安了心,便挽着金光瑶出门。

 

 

 

挑书不是什么简单活,市面上的话本子层出不穷,旧本还如日中天,新本就和雨后春笋一般源源不断钻了出来。蓝曦臣负责替金光瑶抱书,金光瑶挑了三个铺子,挑了十多开本,满意拍拍手:“这几本够了。”

 

蓝曦臣笑道:“不再多挑些?我见着少。”

 

金光瑶摇头亦笑:“今日没坐马车,便不好把铺子打劫全承包下来,只是偶尔兴致来了,才拉着二哥出来走走——落雨了?”

 

他伸出手往前探了探,恰有两三滴水落在掌心,不过刹那,雨势渐大,忽而瓢泼,宛如豆下,砸下去掷地有声,连着耳边也嗡嗡作响,金光瑶便赶忙从蓝曦臣怀里拿过伞要撑起,只是那伞还未撑全,蓝曦臣就把话本子往金光瑶怀里一塞,一手取过伞撑在头顶,一手揽过金光瑶免得他被淋到。

 

夏日阵雨来势凶猛,雨大风也大。街边摊子铺主人也纷纷叫喊着收拾东西赶快避雨去了。不消片刻功夫,原本好好一条街便全无半分热闹景致。眼中长街朦胧,脚边雨脚如麻。大雨溅落,衣角低垂处沾透;横风斜雨,淋湿浑身。

 

金光瑶挨着蓝曦臣靠着街边有屋檐的路段赶快走,好容易寻了家陌生茶楼落脚坐下,金光瑶浑身湿漉漉,衣服都能拧出水来。蓝曦臣也好不到哪里去,因着是他一路搂着金光瑶走过来,挡风又挡雨,淋得更厉害。

 

金光瑶道:“还是别喝茶了,我去讨姜汤来暖暖罢,雨这么大总不能就这样回府——府中此刻应是派人来寻了。”

 

蓝曦臣站起身:“我去问两杯来。”

 

“我有些冷,走动走动估计会好些。”金光瑶把他按回座位,“还是我去罢。”

 

说至“冷”字,蓝曦臣面色微微变了变,过了会儿,才难得有些不悦道:“……阿瑶本就容易落下后遗症,还乱来。”

 

金光瑶笑着摇摇头,不去理会其中深意,径直走去茶馆后房讨两杯姜汤。老板娘收钱应过,没认出这是敛芳尊,语气敷衍,便让金光瑶自己去舀姜汤。

 

金光瑶寻了两个杯来,揭锅盖,一杯舀了一勺,复又阖上锅盖挡住氤氲雾气,环顾四周无人,便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往其中一杯中倒了些许进去,末了晃了晃,确是看不见了,略略迟疑了下,便收了犹豫神情,捧着两杯姜汤走了出去。

 

蓝府门生已经寻来,马车停在外面,蓝曦臣正拿着一件大氅急急走后屋寻金光瑶,差些撞了他。

 

金光瑶捧着姜汤暖手,任着蓝曦臣把他用大氅裹紧:“寻来了?”

 

蓝曦臣道:“等在外面,这便走。”

 

“先喝了姜汤,暖暖也好的。回府好好沐浴,免得受凉发热。”

 

蓝曦臣自他手中接过一杯,喝了一口,无奈笑道:“此话应是我对阿瑶说的。”

 

金光瑶只微笑着看他,也抿了一口手中杯盏里的姜汤,目光微微掠过蓝曦臣,便又很快垂下。氤氲雾气里,眼眸都看不真切,喝完一盏,二人便走了。

 

坐定后,蓝曦臣问他冷不冷,金光瑶摇头说不冷。

蓝曦臣道:“有些困么?阿瑶先撑着别睡,睡了容易病。”

他点头,只是把头靠在蓝曦臣肩上,听着马车帘外雨砸下来,噼里啪啦和爆竹似的,吵不愿停,闹不肯歇。

 

过了半晌,蓝曦臣忽而笑道:“阿瑶以后还要那么任性么?如今淋成这般,也好长记性。”

 

金光瑶侧过眼平静地看着他,沉默片刻,一双眼牵出抹温存款款的弧度,他往蓝曦臣怀里钻了钻,笃定且柔和道:

 

“再也不了。”

 

 

 

回了蓝府,自然沐浴更衣姜汤防药一样不缺。金光瑶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觉得浑身骨头有些酸。果然如今这副身子虚,动辄便得病,不比以往,站在雨里淋上半天都没问题。

 

蓝曦臣身上伤口许多处还缠着绷带,如此一来,还得大费周章重新上药打绷带,忙活到傍晚,总算是折腾完了。

 

金光瑶瞅了瞅药盒:“……温情医师配的药正巧全用完,一点不剩,真的要重配了,二哥切记不要忘。”

 

蓝曦臣凑近看了看:“我本想再多撑个几天,如此看来,还是明日亲自去江府讨一剂罢。”

 

金光瑶点头:“如此最好。只是……”

 

“只是什么?”蓝曦臣见他没了下文,便接着话头问下去。

 

金光瑶把药盒关上,垂目拨动把玩着上面的搭扣,半晌才笑道:“我忘了我要说什么了。话到嘴边就忘,坏记性。”

 

蓝曦臣也不多问什么,正好门生端进两碗预防发热的药来,便双双坐下喝药。

 

金光瑶喝完,从手边青花纹碟里拈过一颗话梅抿着去去苦味,轻描淡写瞥过蓝曦臣手腕旧伤,斟酌着开口:“……还疼么?”

 

蓝曦臣摇头:“无碍。”

 

“射日之征,也不知最后捞一个什么。魏公子想得到的没得到,二哥与忘机还负伤,死了温若寒,也走了叔父。”金光瑶给自己捶了捶肩,“想来也没什么意思,只是一些事情开了头,就收不住了。”

 

“结束就好。”蓝曦臣轻叹一口气,“只能这样了。落幕后,便求个安好。”

 

“安好?”金光瑶跟着复述一遍,赞同似的点头,“只是很难。”他像是想起什么,忽而道,“二哥知我一路走来,背负不少骂名,羡艳背后荆棘丛生。”

 

蓝曦臣不知金光瑶为何要提起这个,只点头道:“是。”

 

金光瑶若有所思托着下巴,微微挑着唇角:“二哥说心悦我,我却总是模棱两可,想来我不是什么好夫人,敛芳尊做的尚可,宗主夫人却半斤八两。”

 

蓝曦臣认真道:“你是最好的。”

 

金光瑶怔了怔:“啊,是么。我却不觉得。”

 

蓝曦臣温和笑道:“我已觉阿瑶做得最好,却不料你把自己放太低。”

 

金光瑶不说话,慢慢收敛微怔的神情,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只静静地微笑看他。

 

 

 

半夜蓝曦臣起了低烧,浑身发烫。金光瑶披着衣服跑到外面去喊医师,诊了会儿,说是无碍,只是不知为何淋了场雨便烧了起来——虽说宗主近来身体不比往日,但也不至于如此。

 

金光瑶垂眸叹气,恐怕是近来事务繁忙,每天都忙,宗族和朝廷间的事情抽不出空,又有旧伤在身……旧伤有没有发炎?

 

医师道,夫人放心,并未发炎。老朽开一剂药方,高热退了就好了。

 

金光瑶道,有劳了。半夜还吵醒您。

 

医师摇头,分内之事。

 

 

 

聂怀桑踩着月色把一人带到了聂明玦的墓前。四下无人,即使是夏夜也觉阴森可怖死气沉沉。

那人从怀里取出一枚符,战战兢兢递给了聂怀桑。

聂怀桑接过那枚符咒,有些茫然道:“我还是不信。”

那人摇头:“奴家不知。”

“你说你叫思思,是薛大人收留了你,可是为什么薛大人会留你这种风尘女子?”聂怀桑斜了她一眼,“还让你特地来聂府通知我说,我大哥的死,和三哥有关。”

思思摇头:“薛大人救了奴家,奴家帮他办事,也算是苟延残喘留一条命。”

“薛家公子和三哥关系很好,”聂怀桑的眼神一寸寸冷下来,“薛大人为什么会知道?我觉得他好像,才是知道最多的人。”

“奴家不知道。”思思垂下眼,“阿瑶……敛芳尊和薛家公子都与我曾有交集,后来恐怕是想将过往一些事情毁尸灭迹,只我一人侥幸逃脱火海,捡得一命。”

聂怀桑捏着那枚符咒,半跪下去静静摩挲了会儿墓碑,指尖探着碑刻深凹下去的纹路,他蓦地想起聂明玦,心口便一窒,缓缓站起身,淡淡开口:“明晚我再来罢。明天我去江府,再去蓝府。若真是他……”

思思垂目:“奴家只是传信,本不该多说什么。只是以前……以前敛芳尊,奴家总觉得……”她说不下去,只摇摇头,“奴家不懂。”

“我也不懂。”聂怀桑站起身,“我觉得我像是在做梦。但是,可是,可是……大哥死了。死的是我亲哥哥。无论是谁,我都要把他往死里逼,无论是谁。我大哥死了。”他说话忽然有些语无伦次起来,隐隐约约带着一些害怕,“我大哥死了。但是我怀疑的人,是我三哥。可我三哥他,待我是真的好。”

思思不再说话,只是低着头。

 

 

 

金光瑶半夜睡不着,给蓝曦臣迷迷糊糊灌了退烧药,就起身去开柜子。把装着射日之征家书的小木盒子取出来,拍拍掉上面一层薄尘,便坐在烛灯前一封封重新慢慢看起来。

 

信封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蓝曦臣落笔字迹沉稳温和含蓄内敛,相比较,他的字则显得清秀婉转一些。他一封封读完了,数了数叠叠好珍而重之放回去。他仔细想了想,便把蓝曦臣送他的抹额也藏了进去,又从怀里取出锦囊香包,看了许久,静静安置进去,啪嗒一声盖上盒子,把锁扣上好,捧着木盒走到门外一个僻静处。

 

苏涉从暗处走出:“三殿下。”

 

金光瑶把盒子交给他:“先把这个带去瀛洲。事情办完就回来就跟着我,成美若来了,也好接应。”

 

苏涉言简意赅:“是。”

 

金光瑶见他转身走了,便也折身回寒室,坐在床边,垂着眼看蓝曦臣。最后有些舍不得似的,捏捏他的手背。

 

偶有几次,觉得现下安稳很是不错,琴瑟和鸣,文采鸳鸯;只是他回不了头,根本回不了头。

 

 

 

第二日,说是聂宗主又来了,顶着好大一个黑眼圈。

 

金光瑶迎出去:“挑灯夜战苦读书了?”

 

聂怀桑打着哈欠抱着书神思恍惚:“……硬是啃下去的。”

 

金光瑶笑道:“太刻苦会垮了身体,还是劳逸结合为妙。”

 

聂怀桑好奇道:“哎?二哥呢?”

 

“淋雨发高热,在睡着。”金光瑶道,“藏书阁的路你既熟了,那就自己去罢。”

 

聂怀桑点头,揉揉眼睛不好意思道:“总是来打扰蓝府,太叨扰了。”

 

金光瑶笑道:“没有的事,今天中午蓝府喝鲫鱼汤,留下来喝么?”

 

聂怀桑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不不还是不了,我下午还有别的事情。”

 

金光瑶颔首打趣:“大忙人呐。”

 

聂怀桑知他是在调侃,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抱着书跑去藏书阁了。

 

 

 

蓝曦臣有意识时,全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入眼雾霭沉沉隐隐约约,勉强才能看出是一座楼的轮廓。弦歌丝竹声声不绝,酒客买醉唤唤不断。待到雾霭散尽,蓝曦臣这才真正看清那座楼的模样,挂着一块匾额,上书“沉香楼”三字。看来是在姑苏。

 

一个唇红齿白的年轻女子怀抱琵琶坐在二楼窗口,眼波流转,挑着唇角居高临下望着青石板街匆忙过客,手指有意无意轻拢慢捻,三千风尘入眼中,那张脸,竟和金光瑶像了六分。

 

“孟诗,京城的人派人来接了。”一人说道,“去罢,享不尽荣华富贵呢。”

 

她抿了抿唇,有些不舍地牵着那人的手:“思思,你说我这一走,还能回姑苏么?”

 

“谁知结局。”那人替她把云鬓理了理,赞叹道,“很好,是大家闺秀的模样,你不得不去,那便去罢,只是须处处留意步步小心。”

 

画面一转,竟是京城孟府,府中一人愁道:“孟诗得病死了,孟家又无别的女眷,这可怎么送进宫去?原本倒还指望着她在君上面前多哄哄,好稳固孟家尚书令的位置。”

 

“哎哎哎,孟叔休急,”一道熟悉声音传来,“我见过你家小姐,以前在姑苏也见过一个,模样竟像了七八,那时就觉惊奇。我已派人去接了。说来巧,也叫孟诗。”

 

是温若寒。只是那张脸还年轻得很,看着不足弱冠,眼神却早早就带上了锋芒。

 

那人道:“竟有这等事?是……”

 

“风尘女子。”温若寒笑了一声,也不顾那人面色骤变,继续道,“因是艺妓,所以并未遭人玷污。送来教些礼仪,再让她知道利害关系,孟诗便是真正的孟诗了。此事你知我知,沉香楼口风紧,传不出去。”

 

 

 

蓝曦臣站在画面外,忽而意识到,放在他面前的,或许是几十年前一段鲜为人知的往事。金光瑶从来不愿提起的身世,悉数都藏在这幅画卷里,明明白白地摊在他面前。明暗真假,一目了然。

 

 

 

TBC.

 

 

 

作者有话说:

 

没话说。睡吧。

隐安山回忆杀开启。

入梦散的 flag终于拔掉了。

 

由木_

2018.05.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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