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曦瑶】《潋滟惊鸿》

前文: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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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他醒来有意识的时候,魏无羡正坐在床边看他。见他醒了,便笑着推推他的胳膊,喊着他的名字,调笑说,师弟,溽暑过了,天似乎凉了一些,今天和不和我去采莲蓬?

他还未说话,刚扶着晕得发痛的头从床上撑起身坐起,魏无羡却已经站了起来,推门而出。他不解其意,还想喊住魏无羡询问,眼前却瞬息转换出莲花坞一片湖。

湖心有莲蓬。

而他正坐在舟中。

莲花已谢,西风些许。

泛舟荡入,魏无羡撑着竹篙划着,微笑问他:“师弟你想要哪个?我替你摘过来。”

恍惚间眼前一片模糊,万千风华湮没在自湖心扬起的千层俗世尘埃里。

流光幻境在他眼前飞速转换,他忽而想起了什么,低头侧目看见映着魏无羡倒影的清冽湖水,褶皱波纹一圈圈漾开,涟漪水色潋滟,叩击着心口。

渐渐的,他像是回忆起了一些东西。

缓了很久,他抬头看了一眼湖心的某支莲蓬,不肯看魏无羡,轻声说:“对不起。再见。”

然后很轻的,笑了起来;心头很重的,疼了起来。

他于是重复道:“对不起。还有,再见。”

世人说蓝氏有双璧,魏无羡曾与他道,那我们云梦就有双杰。双璧冠绝天下,我们双杰也要名镇九州。

他们以前划拳喝酒的时候,一人一罐天子笑,然后有一搭没一搭说些奇闻趣事,到最后越说火药味越浓,总是闹到要拆房子般打起来。

魂飞魄散。

时间的卷轴摊开,最后一丝残存的神识也离开此间,灰飞成灾。
似乎他死时西风已过许久,凛冬都已过了大半,冷到骨子里的气候。他模模糊糊想,怎么回忆还停留在年少溽暑刚消时节。活得没琢磨了,真是傻到家——嘁,也没得活了。

像是很多年前的寒冬那样——那个时候魏无羡刚刚被江枫眠捡回来没几天。他觉得忽然有外人过来抢了属于他的一份宠爱,很生气,完全不肯给魏无羡好脸色看。
那个时候是隆冬时节。京华落雪纷纷扬扬,不曾停歇。
他看着覆雪吹满襟袖的魏无羡,看着就莫名来气,就打算让他这么干冻着,干脆转身掉头就跑。
魏无羡初来乍到莲花坞,人生地不熟,几乎什么人都不认识,却认得江澄是家里最贵气的小公子,这是他的师弟。魏无羡虽一张脸冻得通红,见他生气,怕他把自己关在门外,就慌里慌张一边阿澄阿澄地喊,一边哭啼啼地赶上来。
他那时候怎么做的来着?——他转过身,没好气地冲着他骂道,谁让你这么喊我的?!师姐阿爹阿娘可以这么喊我,你算我的什么人,你凭什么这么喊我?!
魏无羡被他吓到,停下步子,绞着衣角,怯怯地看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是亲人,便不吭声了。
他盛气凌人哼了一声,不理他,掉头就跑。

如今便又是如此。

他又掉头就走。

这一走就回不来了。

魏无羡曾与他隔着天牢的栅栏,对他一遍遍说,你等我,等我来救你。
一遍遍的生死诺言。他却失约了。

那时掌心温度尚且停留在心间,指尖却已经是一片死寂冰凉。

魏无羡离开天牢前,在最后对他说,我,向你发誓,我们,永远是云梦双杰——你是家主,我是你的下属,一辈子扶持你,永远不背叛你,不背叛江家。

他模糊记得,那时候自己回答道,你自己记住。你贵人多忘事。走吧。我看着你走。

到最后却是他自己先走。是他自己多忘事。把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忘了。

依稀间看见魏无羡似乎就在后面追他。
从青年到少年,从少年到懵懂。
在后面追赶,却无论如何都赶不上,喊他宗主,喊他江晚吟,最后是,像极风大雪寒那年怯懦且珍重的语调,一遍遍地,喊他阿澄。

仿佛时光倒流一般。

他说,不必追啊。师兄。不必再追了啊。

此生桀骜,到最后散魂而殁,竟还可以微微一笑。这都有些不像他了。

神识模糊间,旧时光里那两个翻墙逃课的两个少年的身影,原本影影憧憧的影像,却于生死青萍处浮动,愈渐清晰。

那年风大雪寒,初来乍到的魏无羡,小小的身影,仓皇地踮脚仰望莲花坞铁画银钩江府牌匾的模样。慌乱,迷茫。转眸看见他,委屈地红着眼眶,千千万万的难过都映在那双眼中。

他看见年幼的自己走了过去,给魏无羡披了一件大氅,没好气道:“天这么冷,你想冻成个雪人吗?!”

他站在一边看着,却还想再添句,师兄,风大雪寒,此生珍重。

这样就好。

旦暮朝夕相伴,到最后不过一句珍重的寄托,一声风大雪寒的叮嘱。狭仄的目光里,好像就,仅仅只剩下这一幕了。

那两个紫衣的少年,正一步步朝他走来,又一步步离他远去。清澈隽永的面目,终于在被烈火焚尽的回廊里脱胎。

魏无羡。

忽而,有些微微的,难过。

师兄啊。风大雪寒。此生珍重。



魏无羡走出云深正厅,就见到温家传信的人站在蓝府门外。

魏无羡站定,冷声问道:“事到如今,温晁与温若寒还要做什么?”

那人道:“与江宗主有关。”

“威胁我,让我不要说你们做的那些事情?”

“若魏公子还要保江宗主的的话。”

“还真的是威胁呀,”金光瑶笑眯眯打断这段对话,“只是贵方似乎也没有善待江宗主,将其打入天牢就已经过头了罢?皮肉之痛,把自己也关进天牢试试看呢?”

那人道:“我只负责传信。温宗主说,明日此时,顶多在场四位去岐山相见,若魏公子决意不定或者带了别人,你便再也见不到江宗主了。”

魏无羡道:“你——”

那人似乎怕被捉住盘问,飞速离开。

魏无羡还想追,却被蓝忘机拦住了。

金光瑶摩挲着手,微微有些抖,蓝曦臣便虚虚揽着他,低头温声问:“有些冷?”

“开春了便好了。”金光瑶抿唇一笑,“约莫是这样的——只是等开春了,就容易病。”

魏无羡忽而道:“我得先回莲花坞的废墟去找样东西。最近忙的晕头转向,我都忘记了。”
似乎的确是很急促,话音刚落便踏剑而走,蓝忘机抿唇不语,与蓝曦臣与金光瑶告了别,便也跟了上去。

金光瑶转身靠着蓝曦臣,轻轻叹了一口气。
蓝曦臣替他捏了捏眉心,有些担忧:“气色不大好,没睡好?”

金光瑶倒也不否认,有些倦意微微点头。

蓝曦臣道:“我沐浴更衣后便去寒室,阿瑶先去睡罢。我再吩咐厨房弄些点心。”

金光瑶道:“嗯。”

蓝曦臣捧了衣服出去,金光瑶却并不钻回榻上被衾,也捧着一身衣服跟着蓝曦臣一同走。

蓝曦臣有些惊讶:“阿瑶也去沐浴?”

金光瑶笑道:“听说沐浴后暖和,容易睡着。”

蓝曦臣微微一笑,难得开了玩笑:“和我一道洗?”

金光瑶有些疑惑,反应过来后神情略微僵硬,却弯了弯眼角:“二哥怎么现在说话都这般了?见了魏公子几次,就跟着学坏了。”

蓝曦臣只是微笑着看他。



澡房雾气腾腾,闷热得很,金光瑶穿着中衣,坐在一边有些无奈:“本来二哥是不是打算去寒池沐浴的?被我连累,就只能来这里。”

蓝曦臣一边解抹额一边浅笑:“阿瑶受不得冻。”

金光瑶走上前替他解开了腰封和衣扣,褪去宽袍后才发现这些日子蓝曦臣身上添的新伤还不少,一面是有些心疼一面又絮絮叨叨:“这些伤得养好久才能褪的……这里才刚结痂,碰水是不是不太好……还有这里……”

他兀自看那些伤,奚落蓝曦臣也不停歇。原本柔和的面目,眉头也慢慢蹙了起来。

蓝曦臣并不言语,听他奚落了许久,忽然捧着他的脸,俯身低头吻了下来。有些猝不及防,金光瑶的眼微微睁大了些。蓝曦臣微垂的眼睫近在咫尺,半睁开的眼眸清清楚楚只映着一个他,蛰伏在眼底的温柔几乎是要溢出来。

金光瑶与他缠绵许久,才终结此吻。蓝曦臣不说话,金光瑶也很久没有语言。两个人你看一眼我看一眼互相看了很久,蓝曦臣才忽然像是有些不好意思般往前矜持地走了一步,把金光瑶揽住。

金光瑶回过神来,咳了一声:“水要凉了。”

 

蓝曦臣笑了一声:“也是。”说罢便放开了他。

 

沐浴完出来,金光瑶觉得浑身暖和,果不其然睡意一阵高过一阵,一边打哈欠一边同蓝曦臣一道走回寒室。

 

回了寒室,什么都不做,直接往被子里一滚,就没了声音。

 

蓝曦臣搬了文书进寒室,看见金光瑶缩在衾被里背对着自己睡,便搁下宗务,走到床边替他把被角漏空的地方一一塞好。

 

金光瑶翻了个身,半抬起眼道:“我最近是不是太嗜睡了?”

 

“我知道阿瑶没休息好。听门生说,你昨晚没睡好。有了孩子还瞎折腾,”蓝曦臣放低了声音,却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只是有些苦恼,“只不过要是一直睡到傍晚,真正到了晚上就又睡不着。”

 

金光瑶没说什么话。蓝曦臣声音温和,又轻若飘絮,听了几句就觉得眼皮子打架,强撑眼皮又撑不起来,只觉心底一块石头似是落了下来,便安安稳稳睡了。

 

蓝曦臣垂眼看金光瑶睡了,俯下身亲了亲他的侧脸,便起身回到案桌前,执笔批阅宗务。

 

批到一半,听到门外敲声,开门见蓝思追捧者一屉蒸糕站在寒室门口,小声说了句宗主好,不防身后探出个蓝景仪,大大咧咧笑嘻嘻:“宗主,我们来——”

 

蓝曦臣微笑把食指竖在唇前,眼风往里屋瞥了一眼。蓝景仪自知闯了祸,怕惊醒金光瑶,连忙捂住嘴,里面却已传来起身声音,接着是金光瑶笑吟吟却不甚清明的声音:“啊哟,我闻到甜丝丝的味道了。”

 

蓝景仪哭丧着脸,躲到蓝思追后面抓着他的肩,抖得筛子似的:“夫、夫人……吵醒你了?”

 

金光瑶虚虚披着金星雪浪袍,闻言有些疑惑,从蓝思追手里拿过那屉蒸糕:“睡足了便醒了。怎么这么问?——你们一起留下来吃些么?”

 

两个小辈看了一眼笑得仍旧和煦如风温文尔雅的泽芜君,立刻齐齐摇头:“不不不我们还有功课没做完,宗主再见夫人再见。”

 

金光瑶提着热气腾腾的蒸糕转身往里走,有些惋惜:“不吃可惜了,我和二哥两个人又吃不下这么多,还要用晚膳的呢。”

 

蓝曦臣笑吟吟:“很是。”

 

 

 

“找不到。”魏无羡翻开一片瓦,有些头疼地拍脑门,“不可能,就在这里。我的房间在这个方位,柜子就在这里。去哪里了?”

 

蓝忘机走上前:“何物?”

 

“通行令。”魏无羡难得眉目间有焦色,“怎么会找不到的?不可能,我再翻翻。”

 

蓝忘机俯下身陪他一起找:“通行令?”

 

“嗯。通行令,”魏无羡直起身,声音却淡了下去,“蓝湛,这个你就别问了。”

 

蓝忘机仍旧是在认真地替他寻找,的确不再追究下去,只道了一声嗯。

 

 

 

金光瑶吃着蒸糕,撑着头坐在蓝曦臣身边,看他批阅宗务,细细看着哪里又闹鬼有邪祟,要拨多少人去夜猎,就像是在看志怪小说一般,看得津津有味。

 

吃完一块糕,又凑上去给蓝曦臣塞了一小块,忽而道:“明日午时,魏公子定然要去岐山的。”

 

蓝曦臣咽着蒸糕,没空说话,只点头。

 

金光瑶道:“可温家没说只准让魏公子一人去。”

 

蓝曦臣咽下糕,喝了口茶:“毕竟我们都知情,尤其是忘机,拦都拦不住。”

 

金光瑶低笑道:“也是。我也想去。”

 

蓝曦臣却摇头:“不行。很危险。”

 

金光瑶坦然:“二哥会保护我。”

 

蓝曦臣:“……”他一时语塞,最后还是坚持道,“很危险。”

 

金光瑶仍旧道:“可二哥会保护我。”

 

蓝曦臣:“……”

 

他到底是拿金光瑶没辙,最终败下阵来,似乎不情愿但又只能认输,便无奈揉揉眉心,叹气道,那阿瑶,不能离我太远。

 

金光瑶抿唇笑,凑上去亲了一下蓝曦臣,回到座位上,兀自摊开一张纸,磨墨,提笔落字。

 

蓝曦臣道:“阿瑶?”

 

金光瑶狡黠一笑:“心情好,二哥看宗务,我便陪在一旁练字。”

 

横竖读都读不通的胡乱一张练字纸,金光瑶到最后把其中一些字的正下方挨个点了极小的黑点,便搁笔拿起来卷好,笑道:“二哥,我把它去放到书房专门堆我话本子的地方去。顺便捞一本话本子回来看。”

 

蓝曦臣微笑:“嗯。”

 

金光瑶走出寒室,把字纸叠了又叠,找了个僻静角落喊来了信鸽,把它绑在了信鸽的腿上,便将它放飞。

 

看它飞远了,他才转身去书房翻话本子。到最后取出一本《七月策》,翻了几眼觉得不错,便把书页折了个角,才移步回寒室。

 

 

 

第二天一大清早就要启程去岐山。魏无羡却似乎略微心神不定,眉目有些郁结。

 

金光瑶上前关切问:“魏公子的东西找到了吗?”

 

魏无羡很快又换上笑,摇头:“好像没有——倒是敛芳尊,怀了身孕还要去岐山?”

 

蓝曦臣有些无奈:“阿瑶执意要去。”

 

魏无羡点头,不再说话,刚唤出随便打算启程,一直沉默的蓝忘机却忽然开口:“你怎么了?”

 

魏无羡踏上剑,神情没什么变化:“做了个梦。有些后怕。”

 

 

 

他昨夜梦见江澄喊他师兄——印象里江澄极少这么喊他。他性情高傲,多数都是直呼他魏无羡,没有一点作为师弟的自觉。

 

梦里江澄的眉目却难得柔和下来,细眉杏目一张脸若不做出咄咄逼人的气势便会看起来温和许多。

 

他甚至是带着一星半点微不可察的笑。

 

他说,师兄,不必追了啊。

他还说,师兄。风大雪寒。此生珍重。

 

江澄确然不再是那般凌厉桀骜,但他眼眸里的微哀情愫,却好似是在进行一场关乎死生哀乐的永诀。

 

 

 

TBC.

 

 

 

作者有话说:

 

和大家商量一下……

能不能拉上我一起抱团瑟瑟发抖……

看在我最近更新仿佛疯了一般的份上

请轻打轻放轻剥皮

 

魏无羡:等一下,我觉得双杰还有救。

 

由木_

2017.12.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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