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明唐】《风月》

*同系列明唐短篇请戳TAG 凭栏说倥偬

*短篇1.5w字已完结

*系列第一对

*CP:明唐(陆式X唐渡)

*又名《我师父和他情缘以及我和我情缘的故事》
*又名《一起虐狗吗各位》
*又名《给我一碗酒,和你讲故事》
*有部分第一人称视角,名字门派随意代入,嫁到雁门关去了(。




《风月》




01.

估计最近我师父被我气得不轻,因为我跟我情缘跑了。
情缘是个苍云。和他初见是在长安。当是时,我见一个从未见过的门派,很惊喜,见他头发后面挂着一圈毛,蓬松柔软色泽光滑,遂更欣喜,眼睛都看直了,便和我师父说,师父!我想要摸摸那圈毛!
师父作为一个极其不靠谱的唐门,闻声瞥了一眼,一看是苍云,不动声色抬了下眉毛,拍拍我的肩叹气说,好徒弟,苍云的毛绒就和唐门的长腿天策的马草七秀的扇子一样碰不得,一碰你就得打包走人做人家情缘,千万慎重。
我很欣慰,好啊,那苍云好帅横竖我不亏!比师父你帅多了!我是不是真的摸了他那串毛就能嫁他给他当情缘然后嫁到雁门关去啦?
师父微笑,来,再说一遍。
我说,啊?……我要嫁到雁门关……
师父皮笑肉不笑,前一句。
我思索了一下,一手成拳敲在另一手的手心里,哦!那苍云好帅!
师父继续冷笑,索性把话挑明,我和那苍云,谁好看?
我并起三指对天发誓,我师父真是好看极了!
师父继续冷笑,便不再理我。

那苍云兴许是听到我们的说话声,就转头看了我们师徒一眼。
这一眼我就看清了他的脸,不由在心里感慨,关外的铮铮铁骨,果然比师父那张病态到仿佛这辈子没晒过太阳的蜀中小白脸硬朗多了,不愧是玄甲苍云。

后面诸事发展便不多赘述,口舌费劲倒没什么说话意趣在里头。总而言之,兜兜转转我最终还是和那苍云成情缘了。他叫林追,倒是个朗朗上口的好名字,我念着他的名字,横念竖念横看竖看都是好听好看,放在心尖上一千个满意一万个俊俏。

最后林追说他必须要回雁门关了,战事吃紧,假期是提前休完的。
我说那我也同去,我得跟着你才行。
他问,你师父怎么办,徒弟走了会难过。
我道,他?唉随他吧,他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他本来就嫌我这个拖油瓶麻烦。

话是这么说,却还是要去找师父告别出师。

师父那日正在杭州西湖边和藏剑旧友叶夙聊天,桌边烹着一壶新炒出来的上好龙井,见我是来告别的,就挥挥手说,走吧走吧,年纪不小该出师了,一别就再难见了。

我临行前还是忍不住看了他一眼,看他仿佛有些欲言又止,有些担心,于是道,师父,你一个人好好的。

他很不屑,喝完杯盏中的龙井,就泼了茶渍,嘴里仍念叨着要赶我走。我听得他藏剑旧友叶夙拍了拍他的头,怒道:“西湖龙井有像你这么喝的吗?!暴殄天物啊唐渡你!”

师父顶回去:“人重要茶重要?!叶大少爷不是我说你越活越小气——”



我便和林追互相笑一笑便走了。



去雁门关的路上,他便对我说,你的师父真有趣。

我说,是啊,有趣极了。

林追又道,但你为何要跟我来雁门关,一到苍云的地界,半条命便算是交代了。

我说,是啊,所以才要跟来嘛。师父和我说过,这乱世,能活下来不容易啊。

他便笑了,那你怎么还随我去雁门关。

我道,我是有情缘的人了。若我怕死怕失去,我喜欢谁都好也不该喜欢上一个苍云。

他愣了愣,反应回来仍旧是笑,却再不说话。



02.

这话我记了一辈子。



03.

其实这句话并不是我第一个说的,我印象里第一个把这句话告诉我的人是我师父。倒是算我借了他的光。

有一次他夜里喝醉了,在桌上和我说起一些无关紧要的陈年旧事时,最后一句话便是,若我怕死怕失去,我喜欢谁都好也不该喜欢上一个明教。

那时我们在洛阳,一个任务刚刚做完,报酬不少,手头充裕得很,于是师父在馆子里酒多喝了几罐,就一不小心过了头,醉得不分东西南北。

我本想扶着醉醺醺的师父回客栈,几乎是一路扶墙走,若不是墙够结实,不然我得被他压塌摔地上。

走回客栈的路上,沿街开边屋檐视野逐渐开阔,扶摇而上显出一轮半圆不圆的月亮,他无意抬头看见了,忽然呼吸一滞,脚步都停下了,我不明所以,刚想问他怎么了,他便推开了我,摇摇晃晃飘着步子往前跑。

“师父!你小心摔!”我在后面喊。

可他根本不听,撞开熙熙攘攘的人群,步伐磕绊却执著,像是拼了命要去追月亮。

我跺跺脚,然后也追上去,一直追到城郊才算是气喘吁吁地赶上,便拉住他劈头盖脸骂:“你多大?!跑得快了不起啊?!”

他却忽然问:“这里是哪里?”

我觉得奇怪,拿手在他眼前晃晃:“这里是洛阳城郊啊。师父你怎么了?真的喝酒喝昏头了?”

他有些茫然:“这里不是大漠吗?”

我摇头。

他继续问:“这里真的不是大漠吗?”

我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嫌弃道:“难道你脚下踩的草地是沙子?你倒是在沙漠里给我找出朵洛阳牡丹来看看啊?!”

他忽然沉默了,然后像是被打了当头一棒清明一些了,抬头望望月亮,又看看我,最终掉头晃着身影往客栈方向走,喃喃道:“对。这里不是西域。”

那一夜他便在隔壁房睡。

半夜里我听到他推开房门夺路而出的声音。
师父的酒应该还没醒,身体却已经先于意识动作飞身跑下楼,也不顾把守夜的店小二瞌睡劲一下子搅和没了,就架着千机弩张开机关翼飞出客栈。

我心说不好,他清醒着就吊儿郎当,醉酒了更不知道要干些什么偷鸡摸狗的蠢事,就开了窗户也踩着轻功追了上去。

唐门轻功厉害我一向知道,飞得那个山高水长,死活都追不上,心里咒着他早点给我气力没了摔断这双不安分的腿,却见他却忽而停下,收了机关翼半跪在洛阳城外一个瞭望台的塔顶上。

我在瞭望台下面扯着嗓子拖长了尾音喊他:“师——父——你——发——什——么——酒——疯——”

他却只是直直看着天上的月亮,不知道在想什么,过了很久似乎有些困倦了,就干脆利落从台上跳了下来,一言不发继续走回客栈。

回去的路上,他再也没有回头多看那月亮一眼。但他确然是一路沐浴在月色里的。

师父有很多事情我是不知道的。在收我为徒之前,他大抵是经历过一些风浪。
人行走江湖一生,本就不能把事情全都剖出来给别人看。

他不说我便不问,只是他既然在酒桌上这么说了这番神智不清的鬼话,那我便多多少少知道他这生一定是死心塌地在心里藏着掖着喜欢着一个我素昧平生的明教。



04.

后来他终于与我说起他和那个明教的故事,虽然只有零碎一些小事。

那是我从雁门关回来第二年。



05.

我曾和林追说,你要是战死了,我就把你的尸骨带回故乡,雁门关的冬天太冷了。

他却说,若我真的战死了,尸骨就地掩埋吧。我想亲眼看千军万马洒热血,这是我的命。到时你回中原,再也不要来雁门关。

我说,若要这样,我们岂不是这一辈子都会分开?这样不好。

林追说,是啊。但是能怎么办呢。

我笑了,是啊,但是能怎么办呢。你是玄甲苍云哪。

雁门关外从来不缺死人,生死淡泊是不会的,只是会常常把死不死活不活挂在嘴边。每个苍云军都有自己提前写好的遗书。今天谁死了,昨天谁死了,死在了哪里,怎么死的,不得而知又或是证据凿凿;前一个月的战役折了多少人,熟悉的谁又去了,雪地里只找得到一截断肢一柄短剑残枪。如此云云。

最终终于轮到林追。他终于还是死了。

偌大苍云军里到最终便没有几个人能魂归故里,更不必提善终,马革裹尸,冰雪冷血,客死他乡,每个人便几乎都选择了这条宿命路,就逃不开这样的结局。孤魂野鬼,他们却乐得这么做,辗转在古战场的废墟里——一捧雪,一座无名冢。

我知道林追的尸骨留在了雁门关外某处雪地的某处废墟里,最后和雪和天地融为一体,不曾苏醒亦不会再死去,傲骨铮铮就地掩埋,他便要在关外看永生永世不灭的大雪。

与他何苦谈此等风月事。命薄不过如此。
但这也只能说我当初一语成谶——我是不怕死不怕失去的。

只是到头来,在策马归去中原的路上,仍是痴心妄想身后会有一个苍云喊住我,笑着喊我的名,让我回头望。

原来我并非不怕死不怕失去。只因我这满腔不分生死的欢喜让我误以为我不怕死不怕失去。

我在归程上,某次勒马回头看来时路,空空荡荡,雪地上只有我座下烈马的蹄印,再无其他,干干净净一尘不染,原是回首只有我一人。身后积雪千层,马下蹄踏断枝残冰,面前又是一片无力苍白的冰天雪地。林追死了。于是我再也忍不住,伏在马背上哭。

我最终还是回了中原。



06.

遇到师父完全是偶然。
我接到一个要去万花谷取药的任务,打点好了行装便去了万花谷。

万花谷本就容易迷路,而我认路本事奇差,不把自己绕晕已经是大幸。问了好几个万花的弟子才摸准了去医馆的路。

我走到医馆门口,还未敲门,便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飞出来:“不吃不吃,你的药又苦又没用,不吃不吃。”

能这般吊儿郎当看病还没大没小的,也只能是我师父唐渡。

便听得里头另一个声音道:“你不吃,你就等死吧。信不信我现在就扎针让你暴毙?”

“别别别,”他立刻改口,“我还想多活几年。”

我便推门进去,佯装讶异:“啊呀师父!你怎么不乖乖喝药还打翻人家大夫的药碗呢。”

万花医师好整以暇似笑非笑看了师父一眼:“唐渡,你徒弟?”

我师父皮笑肉不笑:“我唐渡不教这么坑师父的徒弟。”说罢却好奇道,“林追没和你来?照理来说也不是军队放假的日子,难不成是过不惯雁门关苦日子打点包袱回娘家了?……”

“战死了。”我道。

他会意,便不说话了。

我从怀里取出一张纸,给万花的医师看,问,这几味药大夫可有?

万花医师道,这几味药又不是稀世名贵药,自然是有的,调配起来要点时间,你坐下等会儿时间。说罢便转去里屋捣鼓起来。

我估摸着还要等好长一段时间,便坐到师父身边,对师父道,他不要我陪着他的墓冢。他存心让我回来,我便回来了。只是我说过,我若怕死怕失去,无论如何都是不能选择嫁去雁门关,因而心里的确多有不甘。

师父瞥了我一眼,若有所思道,这话你倒是跟谁学的?

我便笑了,是跟你学的一手好情话。

师父很诧异,一向轻浮的神色终于有些松动,裂出一丝难以置信,是我?

我道,是你。你不打算和我说说你和那个明教的事情?

师父讪笑道,哪个明教?什么明教?你长这么大我从没带你去过西域大漠,你见我和哪个明教有交集了没有?

我说,那你还是怕死怕失去么。

师父沉默了。
我便等他回答。

过了半晌,他才道,我第一次独自离开唐门做任务,我便遇到了他。



07.

唐渡从小天赋在唐门同辈中算上乘,虽没到惊为天人的地步,但不错的资质让他不必过于努力便可取得不错的成绩,久而久之便养出了吊儿郎当做事不上心的坏脾气。

他一人独自出唐门做任务也比同龄人要小两三岁,手段却比同龄人要狠辣许多。他眼里笑着说这任务目标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要不留他一口气,手底千机匣却早已装上弩箭,扣动机关刹那追命贯穿目标心脏,毫不拖沓,只剩血花四溅。

他跳下树在任务目标的衣服里摸索情报,不经意抬眼看到不知道何时面前竟已走过了一个人,在他完全不知觉的时候。唐渡心下警铃大作,对面前人的底细不清楚,下意识把千机弩装上弩箭对准面前那人。

那人似乎是感受到了危险杀气,便转身。见到是一个看起来年纪比他小的唐门,正目色警惕望他,知晓对方怕是被自己的突然出现所惊,微微笑了一下,半垂着眼又隐身走了。

唐渡眨了眨眼睛,确认对方已经走了,才松了口气把千机弩架在肩上,骂了声下次别让我再看到你,便继续搜索任务情报。

那人一定是明教的没错了,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比自己稍微大一点点而已,穿得那么暴露给谁看,滚去昆仑做任务冻不死你,还戴兜帽遮眼睛晒不到太阳早晚眼睛退化瞎死你。唐渡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那年他才十三岁,已杀人如麻。

他师姐逢人便夸:“你看我师弟!长得俊俏不!嘿,是个冷酷杀手!”

旁观者见他和同行伙伴喝酒喝得那个叫畅快,喋喋不休念叨个没完,模样是清秀端正挑不出毛病,可惜说出的话三句不离血,便纠正道:“挺俊俏,看起来身手也不错,可惜是个话痨。”



08.

后来他接到一个任务,是两个人一起做,另一个和他接头的是一个明教弟子。

唐渡便在约定的地方找了棵树,盘腿坐在树干上等,一点也不怕压断树。

过了会儿,他见到一个明教从树下走过,便出声道:“喂。”

那明教微微停了停步伐,半摘下兜帽回眸看,只看得见小半张脸,半是迎着树下不甚明亮的微光,半是沉浸在不甚暗沉的阴影里,微微仰头露出小半双异域流光溢彩的眼睛,就映在这满树阴影里,亮得像晶莹剔透的宝石。

唐渡第一反应却不是这人多好看,而是这人好生面熟。

那明教站定,竟眯起眼睛笑了:“是你。”

唐渡这才想起,这是半年前做任务时偶然遇到的那个明教。

那明教继续笑道:“看来我和你很有缘。”

唐渡骂了声晦气,做个任务还能碰上冤家,就从树上跳下去,道:“缘分没有,我第一眼看你就不舒服。”

那明教却置若罔闻,挂着一张笑:“我叫陆式。”

唐渡撇撇嘴:“唐渡。”

陆式仍然是笑:“你真有趣。”

唐渡道:“你大不了我几岁。这次任务是截商队,我负责杀人,你负责什么。”

陆式微微偏头:“不如……看美人杀人?”

唐渡道:“那我顺便多费一支弩宰了你。”

陆式仍然是笑,竟不见一点生气,只道:“那这就走了。不然我们要赶不上。”

唐渡抱紧了手里的千机弩,瞪了他一眼。



09.

唐渡想去斩逆堂,唐门暗杀世家,见不得光也无妨,他这条命生在唐门,死在唐门。

他和陆式一起做过好几次任务,嘴上不饶人,合作却相当默契,来回几次,年纪又相仿,二人便混熟了。

后来陆式说他要回西域去了,唐渡就一直送他到中原的边境地区,看了一眼关外风沙,有些不放心,问,除了沙子就是沙子,你会不会迷路?

陆式仍然是微笑,摇了摇头,眉心的圣火印却在阳光下如火般红得耀眼起来。他戴上兜帽,半张脸掩在布料的阴影里。唐渡便见不到他那双琉璃般有光彩流动的眼眸。

唐渡便笑了,说,我知道你丢不了。下一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在江湖做任务的时候碰面了。

陆式却道,我听说你要去斩逆堂。

唐渡道,怎么啦。

陆式道,没有。

然后他坐上骆驼,唐渡微微仰头便又可以看见他的眼了。

陆式道,别过。有缘再会。

唐渡道,你刚刚是不是有话想和我说?

陆式没有回头,只是牵着他的骆驼的绳慢慢离开远去。



10.

唐渡如愿进入斩逆堂。

面具之下他微微笑着像是平常少年人,戴上他的半面面具后又透过那孔眼看到世间所有支离破碎。

偶尔会想起那个明教,浮光掠影,到最后剩下一个模糊的影子,记得最清晰是那一双琉璃一般衬着光的眼睛,实在是好看,又带足了西域的空阔。



11.

“于是你再没见过他?”我很诧异,看着师父,觉得他不是这么念旧情的人,而且他这吊儿郎当样子横看竖看都不像是从精英辈出的斩逆堂里出来的,“那个叫做陆式的明教值得你记得这么久?你少蒙我,做几个任务而已,又不是生死交情;而且你以前在斩逆堂,贴着刀锋过日子,生死之交多的是。”

师父看了我一眼:“你听我把话说完。”

我道:“你莫不是断袖。”

师父竟没有回答。我尚惊诧于他的沉默,他却忽然朝我举起他的手,给我看上面层层叠叠褪不去的旧疤,声音冷静,掷地有声:“他把我关起来了。”

“这话说得好难听,别误导你徒弟,”万花的医师已经配好了药,托着几瓶药慢悠悠从里面闲闲走出来,“唐渡,你说不下去了?”

师父却道:“我有什么说不下去?又不是什么难过事。”

万花医师却笑着转头看我,把药瓶把我面前推了推,道,你可以把任务药品送回去了,你师父不愿讲了。

我却有点执着于一个问题,便问万花医师,我师父和那明教是什么关系?

那万花医师竟一点也不遮掩,笑着摊牌,打架打到床上去的关系。当真两个绝才。

我便跟着笑了,只是我不明白我到底在跟着笑什么,心说取趟药知晓了一桩旧事,像是我捡了个大便宜,匆匆说了几句告别言辞,便捞着药瓶付了药钱离开。

离开前模模糊糊听得我师父对那万花医师说,难得你捡了次重点说,我却欣慰不起来。



12.

斩逆堂里出了细作,可细作究竟是谁却查不出来,堂中人几乎人人背负着唐门不可告人的秘辛,都打算要缄口不言带进棺材里,直到白骨生锈,千秋万代,再不被人提起。

本着宁可错杀不放过一个的原则,唐老太太决定洗牌斩逆堂。

这些事情背着斩逆堂在暗地里筹划,很长一段时间里,斩逆堂接到的任务都奇诡无比,折了许许多多的精英。唐渡几次三番也差点把命交代,若不是运气好,每次都能苟延残喘捞回一口气,也早该白骨沉沙,千机作废。

他在斩逆堂接到的最后任务是去刺杀从西域来访的明教护法,他接任务的时候踌躇了一小会儿——既然是明教,会不会陆式也来了?

他最终还是照例接了任务,只是离开斩逆堂时他不知为何回眸看了一眼,师兄送完他正打算转身进去,见他忽然转身,虽不明所以,便朝他微微笑了笑。唐渡也颔首笑,戴上他的半面面具,张开机关翼飞身离开唐家堡。

陆式的确跟来了中原。这是令他最头疼的事。接了任务,就该做到最好。

陆式见了他,旧友重逢,浑然不在意从半路突然窜出来的唐门究竟有何居心,就笑着道,好容易再见一次,一起走去喝酒。

唐渡看了一眼与他擦肩而过的明教护法,侧眸道,你不是要保护你们护法吗,这么走掉没问题?

陆式仍然是笑,没关系的,我方才请过假了,走走走。

他喝酒从来没琢磨,发现酒里被人下了药也是后知后觉,醒来的时候不知道是在哪个逼仄的阴暗地下室,手腕上铐着玄铁打造的链,陆式就坐在他身边,手指尖蘸着身边一个蓝白开边碗里盛着的水,对着面前摊开的一张地图上划路线图。

唐渡看清状况,怒火中烧,喊道,陆式!

陆式听见他想挣脱锁链的挣扎声,没有抬头,而是道,你的任务失败了。

唐渡道,你怎么会知道我要杀——

陆式的声音仍然是温温和和,落在唐渡耳边却比阴冷地下室还要冷洌三四分——我什么都知道。

唐渡道,那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

陆式却微微皱眉,似乎对他的责问语气有些不满,我没有害你,也没有想害你,如果我要害你,你就醒不过来了。

唐渡仍是徒劳挣扎着玄铁锁链,冷笑道,你们西域的待客之道,我算是领教了,白眼狼。

陆式却没说话,起身检查了一下,确认唐渡挣不开锁链,道了一句不明不白的“三天后,自有人救你”便转身离开。

唐渡不知道他打的什么算盘,活生生挣扎了三天,精疲力竭,心里骂个不停。最后一脚踹开地下室的人扛着一把重剑,一身亮到刺眼的明黄衣袍,风风火火闯进来,见了活着的唐渡满脸惊喜——竟是藏剑旧友叶夙。

叶夙一边替他劈开玄铁链子一边道,你你你安静点啊,外边风声紧,都说你已经死了。我接到一封密信说你困在了这里,抱着试试的心态来找你,你还真没死。

唐渡却急急问道,前几天来访的那帮明教呢?

叶夙“啊”了一声,扶着重剑思考了会儿,道,三天前就回西域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唐渡摇头,浑身没力气,揉着僵硬的关节站起来,叶夙劈头盖脸给他兜上个帽子,道,最近别抛头露面。

唐渡道,怎么了?

叶夙道,斩逆堂被清算了,大批换血,没留下一个活口——我本以为你也死了,谁知你命大,又教你躲过。

唐渡站起时头仍发晕,于是也借力扶了扶叶夙的重剑站稳,与他一道走出去。

“说来你不信,这次虽说是唐门内部的事情,但据说唐傲天为了以防万一,和老太太商讨后,还请了明教的来辅助清算斩逆堂。”

“……”

“你不说话跳脱些我会很无聊,”叶夙道,“别啊兄弟,又不是没在刀锋下流过血捞回命,关个地下室没啥吧?我看你什么事都没有啊怎么就发愣了。”

唐渡喃喃:“……”

“……什么?”

“……是明教?……”

“是啊。”

“那我还得谢他留我一命。”

“什么?……等等明教是要杀你的吧……”

“没什么,”唐渡见沿街搜查的人走近了,把兜帽的檐角拉得更低,“算我命大。倒是误解了他。”



13.

做他们这一行的,生死付笑谈。

在学堂念书时,夫子这么说;初入唐家堡,师兄仍是这么说;到最后进斩逆堂,堂主亦是如此告诫。



14.

他欠陆式一条命,但他其实欠很多人命。杀手做性命生意。

陆式应是念及旧情,虽接到了杀他的任务,却下不去手杀了朋友,就蒙混过关,留了个情面让他活着,自己去报告说已经把人就地斩杀。

江湖里风风雨雨遇到的人很多,一面之缘不计其数,陆式是他为数不多记得很清楚的人。但他还没有不自量力到单枪匹马跑进大沙漠里找到人说声感谢。

有缘再相逢,无缘不必见。

江湖规矩,一碗酒酣,便是无关。



他第二天动身便去万花谷,去配伤筋骨的药。心里是感激陆式留情面给了自己一条生路,嘴里却仍骂着这铁链子缠得要碎骨头,天杀砍脑壳的。

叶夙担心他要回唐门秋后算账,唐渡却不知道他为何这么猜测,只道,政治的牺牲品,从我进斩逆堂便知道了。棋子和弃子,换个读音就是对方。我的命是唐门的,我不希望无缘无故枉死,但也不会蠢到去对抗唐门。

叶夙道,你这么正经,让我有点不适应。你给我讲个笑话听听。

唐渡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15.

所谓不巧不成书,他一向觉得自己的经历可以写本书。

万花谷旧友第十次压着怒气提醒他,不能喊它狗皮膏药,这是正正宗宗假一赔十的伤痛筋骨贴!

“你的狗皮膏药,比上次小了点,啧,奸商啊奸商,自愧不如。不如教我经商。”唐渡置若罔闻,语气诚恳。

“我们万花谷只接受气质好的人,您这样不正经的,不敢要不敢要。”万花医师皮笑肉不笑。



他以为此生再难见陆式,结果这么巧,斩逆堂风波过后,他一人在长安游走集市赏玩,迎面走来一个明教。见了他,脚步微顿,直至站定,掀下兜帽,露出那双且惊且喜温和到似是揉碎了光华的眼眸。

唐渡便也停下步伐,直直看着他。而后二人,福至心灵般不约而同的,微微笑了。



16.

“可惜没早些时日遇到,”唐渡倒是有些遗憾,在客栈坐下要了酒,“前段日子我做任务受伤,又去万花谷配药,顺便遛了一圈晴昼海,当真好看,可惜你没看到。”

陆式却笑了:“我还可惜遗憾没带你去看我们明教的三生树呢。”

“什么?三生树?”唐渡与他碰碗将烈酒一口干了,挑起嘴角开玩笑道,“你带我去那种地方做什么?我又不稀罕。”

“你不稀罕什么?”陆式抓着他语句里的破绽问。

“你管我不稀罕什么。”

陆式仍然是笑:“那我便当作是稀罕了。”

唐渡笑着要把酒泼到陆式脸上去,却被对方抓住了手腕,连人带椅被揽到陆式身边去,那双眼睛便近在咫尺,眼瞳里映出他尚未回神的惊讶神色,压着唇角漫着酒香的吻带着冷冽却烫人的温度。

陆式亲够了,便放开他,若无其事继续喝酒,眼角瞥过去:“有空去三生树吗?”

唐渡还愣在那里缓不过神,愣了好久才回过神来,一醒神就要扣千机,陆式见状不好,怕是要被唐渡开仇杀,隐身还没隐好,就被唐渡提着后衣领,毫不留情一脚踹下椅子,遂掂着手里的千机匣和善微笑:“亲了还想跑?嗯?”

陆式试探道:“……让你亲回来?”

唐渡考虑了一下,还真俯下身亲了回去。陆式万万没想到唐渡这么能玩,这回换成他心思从长安酒馆懵到了大漠三生树下,晃神回来,已经被唐渡提着后衣领拖着到了柜台前,咬牙切齿笑道:“掌柜的,开间房。”

掌柜道:“……两间?”

唐渡继续笑得咬牙切齿:“一间。”

陆式在他身后疑惑道:“你想在床上打架?”话音未落,被唐渡毫不留情一个肘击,猝不及防疼到恨不得满地打滚。



17.

他终是没有和陆式同去看三生树。

陆式描绘的三生树,璀璨辉煌,寄予了无限的爱意和缘分。这样的奇景,竟诞生在几乎是浩无人烟的大漠里。

他还和自己说起大漠的月亮,与中原的月亮不同。

唐渡听到便笑了,都是月亮,既然是同一个月亮,哪有什么不同?

你没见过大漠的月亮。陆式对他道,是有阴晴圆缺,可是望眼看去,除了沙,你便只能看到月亮,所以每晚看到月亮变觉得圆满,是极好看的月亮。

你真能说,唐渡朝他翻了个白眼,然后叹气,最近我任务多要忙好一阵子,忙完就和你去看三生树,再去看看你们大漠月亮是个什么鬼模样。

陆式侧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牵马上前,让他坐上去,两人同去做任务。



18.

我后来某次去万花谷的晴昼海,正见到一人躺在花海里,双手交叉垫在脑后,阖着眼懒洋洋地晒太阳。

听见风吹草动的声音,他也不睁眼,待我走进,他便换了动作,将一手枕在脑后,道:“徒儿,好巧好巧。”

我在他身边坐下:“师父,我出师多年。”

他不回答我,仍是闭着眼晒着太阳,半张脸沉在花海里,唐门服饰倒成了一片姹紫嫣红安安稳稳中唯一沉重的颜色。

师父道:“晒太阳挺好。我方才都差点睡着了,被你一来吵醒了,你怎么赔我沉酣?”

我道:“要赔你沉酣,你怎么不教我去西域找个明教赔你?”

师父半睁开一只眼:“原来你是来听八卦的。”

“那明教是你情缘?”

师父不回答我,呼吸均匀躺在花海里,竟像是真睡着了一般。

半晌,细若蚊蝇一声“嗯”。

“人呢?”我道,“你都当我师父这么多年了,我竟一次都没到过。你们这样不促进感情可不好。”

“死了。我杀的。”师父仍旧是阖着眼,扔下这不明不白一句便不再理我,真的打算睡一觉了。

“你仍是喜欢他?”我试探问。

“我最喜欢他。”师父睁眼道。

“原来你不喜欢你徒弟。”我开玩笑。

他笑了一声,换了只手枕在脑后,自顾自说下去:“晴昼海的花海,这么说起来,他也没与我共看过。当真是可惜。”



19.

五毒的毒向来难解。

唐渡背着陆式去找万花的熟人解毒,对方道,下毒的人活着吗?

唐渡道,下完毒,对方知晓自己死路一条就自绝经脉了。

万花医师道,怎么会中毒?

唐渡道,为了救我。

万花医师看着榻上的陆式,叹口气,你少接接刀口舔血的任务,两个杀手当情缘,你们也不嫌自己命短。

唐渡没有说话,只问他还有没有救。

万花医师足足叹了半个时辰的脉,面色有些难看,解铃还须系铃人。下毒的人已经死了,便是无可解。五毒用蛊试毒,向来不留情面。

唐渡恍惚了一会儿,才道,他会醒吗?

万花医师道,醒不过来了。我能帮你吊着他的气,延会儿命,但是会很痛苦。

唐渡道,他听得到我说话么?

万花医师道,不可能的。

唐渡便不再说话,踌躇了一小会儿,便打算连夜出发,要带他回大漠,至少在他死前,不管能不能睁眼看不看的见,都要见一眼三生树。

出发前,万花医师道,他若实在痛得厉害,就给他一刀果断吧,也能少受些痛,这世上没有什么奇迹,要是你还期待着那什么三生树能解毒,就不需要我万花谷存在了。

唐渡沉默听完,点了点头,从他手里接过了匕首,便带着陆式策马上路,连夜奔往西域。



20.

“某次做任务,五毒,他为了救我中了毒,没得救了,我看他痛苦,就一刀结束了他的命。”师父道,仍旧是云淡风轻不以为意般沐浴在晴昼海明灭阳光里。

一些刻意的悲哀被掩去,他这话说得轻巧,就只剩下整件事情的主干,以一种平淡的口吻朝我叙述那个明教的死。

“我本来答应与他一起去看大漠的月亮和三生树。没去成。他也答应要与我一起看晴昼海,没看成。”

“尸骨呢?”我问。

师父微微笑了笑:“做我们这一行的,走到哪里走不动了,哪里便是埋骨地。他死在大漠,也省得我遗憾他不能魂归故里,就地埋了。”

“就地埋了?”

“还能怎么办?”师父道,“以后我还不知道我死的时候谁来替我埋骨。我替他埋了这把骨头,算是不错的结局。”

我沉默许久,才问道:“那你不去看三生树,不去看月亮了?”

师父翻身坐起来,理了理枕乱的头发,语气仍然是很淡:“没有必要了。”



我一向觉得我虽不知师父的过往,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我应该是对他的为人底细有些把握和捉摸;可到头来,我却发现,他生命里最真实的一面都已经在收我为徒前悉数葬身大漠尘沙里,那些只有寥寥数人知晓的过往,在尘埃翻腾里掀起的惊涛骇浪,最终偃旗息鼓,苦多喜多,已经容不得他人揣测窥探,生死在他,悲喜亦在他。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我根本不知道他的生死态度。



他忽然道:“我最近三天没有梦见他。”

我便勉强笑:“原来你竟天天梦到他?”

师父摇了摇头:“近几年是一天隔一天梦见罢。他刚走那段时间,我甚至觉得他隐身就在我身侧,只是我喊他陆式,他不回答我,我还以为是他和我开玩笑玩,让我去找他。”

我叹道:“竟是这般,魔怔得狠了。”

师父不以为意,拍拍身上纷飞落红,兀自站起,环顾一圈四周花海,微哀地笑了笑,光映着他耳上箭弩耳钉,转出有些冷硬的色泽。他看了会儿,便转身慢慢走开。

我扬高声音:“你要去哪里?”

师父背对我摆摆手,张开机关翼,一言不发地,便离开了晴昼海。



21.

成为情缘前,陆式还是有些考量,说是我们做这种行当,我有点不安。

唐渡被他这种话烦得糟心,撇撇嘴,那情缘散了散了,从此陆兄江湖不见,再见您嘞。

陆式便抿出笑来牵着他的手腕,笑着亲他,好的,我最喜欢唐渡,情缘嘛,还是要当的要当的。

唐渡被他亲得七荤八素,模模糊糊道,若我怕死怕失去,我喜欢谁都好也不该喜欢上一个明教。

陆式大抵是听清楚了,便按着他的头继续亲吻,半推半就间两个人直接往床上滚作一团。



后来他把陆式就地埋了,立了块碑,入夜自己燃了篝火抱团坐在篝火前,看着那团火明灭,直到天明熄灭,只剩一丝微弱的光。
天边露出一些鱼肚白,他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看篝火看了一夜,前几天忙着赶路,没有心思看月亮,今夜心乱如麻如刀割,也浑然忘记要看月亮——横竖都是自己一个人看,看不看到便无所谓了。

他把火堆的余烬灭了,站起来,离开前最后看了那墓碑一眼,落下为陆式垂下的第一滴也是最后一滴泪。



与你谈何风月,命比纸薄。

了无趣,各自捞个不痛快。



他在心里这么说,却迟迟动不了归程的马蹄步伐,似是要把这大漠刻在心底。陆式在这里睡下,那便教他好好睡,他这一生,好歹有人替他收骨。不算太坏。

唐渡对自己说,好了,你该看够了,走了走了,你该走了。走吧走吧。



之后不久,他去西湖藏剑山庄访叶夙,叶夙说他是火中取栗,说好的唐门的杀手冷酷无情呢。

这样一句玩笑话激不起他半分想笑的意趣,他只说,我的少爷,你少说我两句吧,陆式他隐身在旁边看着我们说话呢。

叶夙的表情仿佛是见了鬼,张了张唇欲言又止,最终又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等几年吧,叶夙在心里对自己说,等几年看这小子缓过来了,就又能继续泼皮打闹不着调了。



22.

他却一辈子都没能缓过来。

陆式活着,那便许下邀明月赏花树的承诺;陆式死了,那便铭记流光溢彩惊鸿回首。

他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谁让他耽溺风月不肯醒,酩酊大醉不识梦。



23.

我一直以为师父这辈子不会去大漠。那里有他痛进骨的心结,也有他一辈子不能忘的念想。

可后来某年我去西域波斯做任务,迎面策马而来的人,定睛一看竟是我师父。

我便加快马的脚程迎上去,疑惑且惊且喜:“好巧,竟会在这里再遇见。师父怎么会想到要来大漠?”

他便朝我笑了笑,似乎是真的很开心:“陆式前夜在梦里和我说,他想知道人间大漠的月亮是否还和他记忆里一样。”

“……你看到了?”我怔了怔,还是顺着他的话头继续问了下去。

“昨晚看到了,还去三生树下转了一圈。”

“那你看到了什么?”我锲而不舍问他。

“月色,还有,相思。”



如陆式生前所言,看到月亮便觉得圆满,是极好看的月亮。

此生风月无边,不堪命比纸薄。



我见师父微微笑,似悲似喜,不知心里在考量些什么;便莫名想起万里皑皑风雪下埋骨沉睡的林追,无法相隔千万里拥他白骨,念及此处,不知为何,竟哭不出来,也只能跟着师傅,像他一般,微微笑。




FIN.






后记:

看完了BE,一句mmp请不要说出来
如果非要说,请小声点说
禁止殴打作者_(:з」∠)_
写完了好累啊我要歇歇休息一下_(:з」∠)_

由木_
2018.0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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