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明唐】《不遇》


 
*同系列前文明唐短篇请戳TAG 凭栏说倥偬

*系列第二对

*CP:明唐(陆怜X唐不遇)

*短篇1.6w已完结

*一个有点害羞的炮和一个有点高冷的喵(x)
*新解锁了俩人,发小唐溯,师姐唐以温
*陆式和唐渡师兄俩跑腿出场秀恩爱,系列第一对《风月》

*此篇有些特殊,不建议单独阅读,建议先看《风月》再看《不遇》
 
 
 
 
《不遇》
 
 
 
01.
 
陆怜叫陆怜,名字听着有些女气。
名字女气没关系,在这个谁厉害就喊谁爹的江湖里,打架厉害就行。
嘲笑他的名字的,无不被他残月惊天砍到残血,跪着在地上喊壮士饶命。
 
有一次和人打完架,陆怜听到身后灌木丛簌簌有响动,回身看时,就看见一个面貌甚是年轻的陌生小唐门躲在一棵树后面,探出半个头,目不转睛在盯着他的背影发呆。突然和他的眼神撞上,小唐门猝不及防,脸瞬间漫上一层薄红,马上把头缩回去,慌慌张张咬着唇转身就跑。
 
他不明所以,甚至觉得有些好笑,低头看自己手里的残月惊天,刀刃上滴落着血。殷红颜色倒是和那惊鸿一瞥的小唐门的绯红脸色有的一拼。
 
 
 
02.
 
师姐唐以温对唐不遇说,师弟,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和自己无关的事情不要看不要碰,一点都不要沾上关系,要明哲保身——人家看你腼腆好骗,你别做任务随随便便就被人拐了。
 
唐不遇一张脸红得要滴血,道,师姐,我不会的。
 
唐以温笑道,啊哟哟,你怎么一点都经不得说,瞧这面子薄的,怕是要滴血。
 
唐不遇据理力争,在这一点上倒是执拗得可怕,师姐,我不会的。
 
他师姐若有所思,不遇师弟,你这么好骗,脸皮子薄,又不爱说话,这样子可不好,真的要一声不吭被拐跑的。
 
唐不遇嗫嚅道,不会的。
 
唐以温便不再多言语,只是继续嗑瓜子看着他笑着摇头。
 
 
 
03.
 
唐不遇第一次碰到那个明教,是在做一次团队任务的时候。
 
一张与中原人截然不同的面貌,很难不引起他人的注意。那明教的脸部轮廓比起中原人要硬朗得多,一双眼也是沉沉的气势压下来,泛着冷冽寒光一闪的银白,吞噬着所有浅浮在眸上的情绪,不苟言笑的模样,看着便有些怵人。
 
唐不遇只见他一面,便再移不开眼,看愣了。
 
 
 
后来他问起唐以温,如果我突然碰到一个人,想跟着他跑围着他转,只看了一眼就想这么做,这算什么?
他师姐听罢,一口茶呛在喉咙里,被他这话惊得不轻,咳得满脸通红,到最后终于缓过了气,便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我的傻师弟,你这是动心了,还是一见倾心呢。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师姐告诉过你,路边的野花不要采。你看你哪只耳朵听进去了?
 
 
 
唐不遇向来话不多,人又腼腆,做任务时不敢走上前去问那明教的名字。本次任务由唐门和明教两个门派合作一起完成,双方带头的两个小队长谈笑风生,指指点点,似乎很熟稔,皆善谈爱笑,一个叫陆式,一个叫唐渡,应该不是第一次共同做任务,双方老相识,对彼此性子都拿捏得很准。
 
唐不遇走在队伍的后面,那明教走在队伍靠前的位置。他见陆式转过身朝那明教喊了声:“师弟,我和唐兄讨论出来的方案,你怎么看?”
 
唐渡在一旁推搡着陆式笑着打趣:“喂,你师弟看着比你靠谱多了啊。”
 
那明教回答得干脆:“没有什么纰漏。”
 
陆式便笑着点点头,不去计较唐渡的揶揄,说了句“多谢陆怜师弟夸奖”就转过头去继续和唐渡调笑。

唐不遇耳朵尖,那一刹那的声音被他捕捉到,他便记下来了,原来那明教叫做陆怜。
念着挺柔和的名字,人的性子却冷,不爱搭理同行伙伴,办起事来雷厉风行毫不拖泥带水,杀伐果断,倒是身为师兄的陆式看起来要更加温和有些年轻人的影子。
 
唐不遇生怕自己会忘掉那明教的名字,就在心里念了很多遍。
 
他长这么大第一次对一个人有这样的上心感情,有些不安又有些兴奋,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陆怜看。只是到任务结束,陆怜也不知道有唐不遇这个默默无闻的小唐门总是在自己身后盯着自己发愣——唐不遇比不上师兄唐渡天资聪颖又能轻轻松松和他人谈笑风生,只是尽量保证在任务中不拖后腿。
 
任务结束,两个门派弟子便各自回去。唐渡和陆式似乎还有其他的双人任务要做,把剩下的事情交代清楚了,二人便准备一起去下一个任务地点。其余弟子三三两两成群,回大漠的回大漠,归唐门的归唐门。
 
唐不遇回身看,见陆怜是一个人形单影只离开的,踌躇了会儿,便鼓起勇气想要走上去和他说几句话,好不容易自己把自己说服就差迈出第一步了,背后却传来同门的声音:“不遇,你还不走吗?”
 
唐不遇好不容易打起来的勇气瞬间没了,他看着陆怜越走越远,觉得有点委屈,却没有办法和勇气喊住他,便只能转身张开机关翼赶上同门:“来了来了。你们别催。”
 
他忍不住在越来越高的视线里回眸一瞥。陆怜的身影仍旧是单独一人,沉浸在余晖里,似乎是察觉到了其他的视线,陆怜勒马微微侧身看了一眼,沉默的面目仍旧没有任何情绪,露在光晕下仅是小半张脸,却有黄昏的光线落上他面目,描摹出一抹若有若无的模糊侧影。
 
唐不遇见陆怜微微侧头的沉静模样,心头一动,把它记在了心底,便不再回头,径直赶上去,与同门一道回唐家堡。
 
 
 
04.
 
夜雨残凶,瓢泼似乎要把一切都压垮。
 
唐不遇把卷轴整理好,抱着它们行至斩逆堂,把分类规整好的资料交给接头的弟子。那人接了卷轴朝他点点头,转身便走,唐不遇在屋檐下对着瓢泼大雨发愁,来的时候下的不大,这会子下得像是无法无天了。正无奈间,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他便回头看了一眼,认出是唐渡。
 
“师兄进了斩逆堂?”唐不遇有些诧异,但也不由自主微微笑,“师兄这么厉害,能进来也是应该的。”
 
唐渡朝他摆摆手,语气仍旧是跳脱:“别恭维,我要骄傲的。”
 
唐不遇见雨越下越大,根本就没有停下来的趋势,心说若冒这雨回去非得把伞也给弄散了不可,若想这把伞安然无恙下次接着继续用,恐怕在雨小些前还是不要自讨没趣撑开来比较好。
 
唐渡见他为难,就在屋檐下站着陪他,侧头笑道:“会停的,还不至于下整夜。这是阵雨。我陪你说说话打发时间罢。”
 
唐不遇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心:“斩逆堂应该有很多任务?……师兄这么忙还是早点去睡吧,休息好最重要。”
 
唐渡仍旧是笑着:“怎么?你觉得我身体素质不够?哟,倒是你看着小身子板看着不经风吹雨淋——我接的任务里有些都是几天几夜不能合眼的,在屋檐下听雨可比做那个活计舒服。”
 
唐不遇安安静静听唐渡念叨,扯东扯西倒也不重样,忽而听得他说“好像明教过几天要派使者来”,他便忽然来了精神,抱紧怀里的伞,有些不确定道:“是明……明教的弟子?”
 
“啊,是啊。”唐渡抱着后脑勺靠在门板上,抬眼看雨珠从屋檐上飞溅而下。
 
“那,有……有我们认识的人吗?”唐不遇想着不能单枪直入问陆怜来不来,最好还是从唐渡认识的人问起,踌躇了会儿,就继续拐弯抹角开口,“我记得有一次我们做任务,师兄你和一个叫做陆式的明教带头的任务……”
 
“你是说那次任务?——陆式不来。”唐渡的语气里有几分隐隐约约的失落,但又很快在夜雨里被掩盖住,重新捡起他骨子里天生带着的笑,“我还想向他炫耀我进了斩逆堂呢,虽然他一开始便知我想进的——他有个叫陆怜的师弟会来,应该这次是他带头了。据说还有些任务要处理,要在巴蜀多待一段时日,我不知道你对他有没有印象。”
 
“有的!”唐不遇弯了弯眼睛,反应过来自己有些失态,却已经收不回来欣喜神色了,所幸唐渡还沉浸在陆式不能来的遗憾里,并未发现他神态异常。
 
唐不遇咳了几声,继续问道:“师、师兄……他们什么时候来?”
 
“五天之内罢。”唐渡掐掐手指闲闲道来,还是觉得很可惜,“你说陆式他怎么就不来呢?来了就和我拼酒玩,再和我讲讲西域的风光,这样多好啊,挺好用的脑子怎么关键时刻就掉链呢,下次见面非得按着头去让他请客喝酒。”
 
唐不遇只是在一边听着他说话抿着唇笑,想提醒唐渡说你喝酒没琢磨,却按捺着心思没说出口,不防被唐渡揽过肩推了推眼,笑道:“师弟,你这害羞腼腆样,唐以温师妹都得比你洒脱好多些。”
 
唐不遇仍旧是笑,听唐渡这么说,知道自己一言不发似乎有些不好,刚想说什么,唐渡却朝他扬了扬下巴,抢先道:“雨小了,你趁现在快回去吧,保不准一会儿又要落大。”
 
唐不遇听了唐渡的话,小跑着撑开伞打算走了,临行前仍听见唐渡沉在夜色雨声里的声音。抱着胸靠着门,在小声絮絮继续骂着陆式没良心。他竖着耳朵听着走远后,便不由自主笑了,自己师兄,一定很喜欢那个叫陆式的明教。就算不是喜欢,也至少是很放在心上的了。
 
 
 
05.
 
这次明教来访,唐不遇仍旧只是去凑热闹看看而已。
 
他站在小竹林里的一块石头上,旁边滚着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熊猫,蹭着他的脚使出了吃奶的劲要把他赶开。
唐不遇觉得奇怪,便低头看了看,发觉自己踩在一截冒出尖的笋上,遂不好意思笑笑,蹲下去把笋刨了出来,递给那只圆成了汤圆模样的熊猫崽子。
那熊猫终于不撒泼,欢欢喜喜接了笋,竟然还赖着他不走了,得寸进尺般枕着他的脚揣紧了它的笋,一边剥笋一边陪唐不遇伸长了脖子等人。
 
“你好圆。”唐不遇俯下身微笑着抱起来它,好不容易抱起来后又撇撇嘴,嫌弃道,“好重,还胖。圆溜溜地爬上山真是难为你。”
 
正说着,山下一阵声音传来,唐门的弟子引着一队人已经上山了。
唐不遇便揣紧了怀里的熊猫崽子,他一向有些怕生,此番更是找了根比较粗的竹子,一叶障目般自欺欺人躲到后面去,歪出一个头去小心翼翼看。
 
他一眼就认出了陆怜。走在最前面的那个明教便是了。
 
他看他走过,蜀中唐家堡清晨的露水凝在陆怜的发梢,一派雾蒙模样,只有那双眼睛仍旧冷若寒星,清明冷冽。
这一路走过去,他并没有注意到唐不遇。
 
唐不遇见他们走远了,然后呼了一口气靠着竹子坐下来,抱着那只熊猫,见它拆笋拆得开心,他便也跟着开心地揉了它的毛:“他好像没变,还是那么厉害的样子,我还是好想和他去说句话,可我不怎么敢,不行,我还是想和他、和他说句话。”
 
熊猫崽子仍旧是啃着它的小竹笋,唐不遇便看着它啃,坐了许久,才低声自言自语道:“可我我我我我我我我还是不敢……”
 
 
 
06.
 
这已经是陆怜第四次发现那个小唐门在看他,怎么甩都甩不掉,但凡在巴蜀地界,每次执行任务身后都会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久而久之,想不注意到都不行。
 
陆怜把血淋淋半死不活的任务目标踢到一边,残月惊天也索性扔到地上,回头对着那灌木丛道:“出来。我不杀你。”
 
身后灌木丛没有响应。无声。
 
陆怜等了会儿,也不见那丛灌木有什么动静,又瞥了几眼,耐心耗尽了,也没有足够的兴趣去一探究竟,便从地上捡起了残月惊天,不回头离开了。
 
唐不遇一面在心里责怪自己不成器,一面却还在原来陆怜早就发现了自己这个认知的循环里瞎晃悠。缓了很久,他才走出去,见地上满目的尸首和鲜血。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回过神来四处看,哪还有陆怜的影子。
 
会遇到的吧。下一次见面,一定要站出去,和他说一句话,哪怕说一句话也是好的啊。他在心里这么对自己说。
 
 
 
07.
 
唐不遇有个发小,叫唐溯。
 
唐不遇一向怕生怕见外,唐溯却不怕生不怕见外——却不是师兄唐渡那样潇洒的性子,是偏冷的性子,不爱说话,却可靠。
 
唐溯喊所有人都是连名带姓地喊,除去喊长辈师兄师姐时要按着辈分来,其余的都不给面子,只有从小一起玩到大的唐不遇能够被他有幸喊一声“阿遇”。
 
“阿溯,”唐不遇和他一起喂熊猫,蹲下托着脸很惆怅,“阿溯,我到现在还是不敢和他说话……”
 
唐溯低头把一截竹子塞给熊猫,并不抬头:“什么?”
 
“前段时间我和你说起来的,陆怜。”唐不遇揉揉脸,“可我还是好想和他说说话。”
 
唐溯把另一截竹子塞给另一只熊猫,顿了会儿才道:“那你便去和他说话。”
 
唐不遇从他手里抢过竹枝:“我不敢呀。”
 
“你太怕生。”唐溯扔下这一句,便不再搭理他,抱着竹子要去另一边喂熊猫,却听得背后唐不遇喊“这只熊猫在咬我袖子,我挣不开,阿溯阿溯你过来帮帮我”,叹了一口气,又转身走过去救他。
 
 
 
08.
 
唐不遇的性子太能磨,以至于到后来陆怜回忆起他和唐不遇第一次真正的见面的情景时,还是不由得觉得诡异。
 
据唐不遇回忆,他是扶着浑身是血意识模糊的陆怜回唐门的,那一刹那他觉得他是全世界最厉害的人,连唐渡师兄都没他厉害。
 
陆怜便在一旁凉凉提醒,你要追上你唐渡师兄,早了八辈子。
 
他的小唐门被他打击到,便很委屈,却又不敢和他顶嘴,陆怜便揉揉他的头以示安抚,他不善言辞,绞尽了脑汁,才想出一句话夸奖他说:“你把我捡回来了。”
 
唐不遇听罢,原是还在赌气陆怜说他比不得唐渡师兄,但弧度却已蹦上唇角,憋都憋不住,笑意揉碎在他唇边浅浅两个酒窝里,连眉眼也已不由自主弯起了一点点,便鼓起勇气,飞快在陆怜眼角亲了一下,就又缩回去装成没事发生继续抿唇笑,陆怜也不管他这些好不容易才有胆子做出的连贯的小动作,把人直接捞回怀里低头亲个够。
 
 
 
09.
 
唐不遇把浑身是血的陆怜救回唐门时,倒是把唐以温吓得不轻——也不能说是救,陆怜把任务目标搞定后,自己也体力不济,虽是撑着力气勉强离开了战斗场地,在半路上仍旧是透支得太厉害,眼前一黑身形一歪就没了意识。
 
唐不遇原本是一直在后面跟着他,看见陆怜整个人倒了下去歪在路中间,瞬间紧张得仿佛心吊到了嗓子眼,诸事不管便冲上去喊他。
 
当时天还飘着细雨,地上泥土尚且松软,陆怜这一摔没破相,好歹摔得不狠,那张脸还是好看的紧。唐不遇小心翼翼推了他两下,见他不反应,又重重推了他两下,仍旧是没反应。抬手看见自己满手温热鲜血时,他这才慌了神,从地上捞起陆怜的残月惊天,又使力架起陆怜,心里琢磨着这里距离唐家堡还不算太远,便扶着陆怜回唐家堡。
 
 
 
10.
 
唐以温找了医师过来替陆怜看伤势,见唐不遇在外头等着时坐立难安这般紧张模样,不由叹气说,来来来,师弟,我和你说过什么,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结果,你,给我背个明教回来?
 
唐不遇有些委屈,那明教又不是花……
 
唐以温挑衅一笑,怎么,他西域来的,是波斯猫不成?——野猫你也不能睬。
 
唐不遇便有些说不出话来,人的确是他带回来的,低着头乖乖挨训。
 
医师从内门走出来,表情挺放松,老神在在,说是伤口看着凶狠,但都是皮肉伤,内里没伤到,将养几天就好了,人已经醒了,说要见见救了他的人。
 
唐不遇有些无措:“……我?”
 
他师姐便在后面推了他一把:“关键时刻又要掉链子,可长点心,去吧去吧。”
 
 
 
11.
 
唐不遇一想到要见陆怜,半是期待半是担心,待他磨磨蹭蹭进去了,正见陆怜正给坐在床上给自己落在一边的残月惊天擦净上面的血渍,见他来了,只是微微点一点头把他打量了一番,晌久才不紧不慢问一句:“是你一直跟着我?”
 
唐不遇面色一僵,顿了半天,才讷讷点头细弱蚊蝇承认了:“是……是我。”
 
“名字。”
 
“唐……唐不遇。”
 
“理由?”
 
唐不遇不怎么敢和他对视,双手都不知道要往哪儿搁,思索了会儿横竖都觉得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撇撇嘴只能破罐子破摔:“不知道。”
 
陆怜似乎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也愣住了,只是盯着他看。唐不遇被盯得不自在,刚想找个借口转身赶快走,恰逢背后响起唐渡带笑的声音:“听说我师弟捡了陆式的师弟回了唐家堡?”
 
正说着,人已经走进来了,只是看着行色匆匆,背后千机匣还滴着血来不及收拾,脸上也有没擦干净的血,见屋里二人都有些疑惑,唐渡便笑着解释:“刚做完任务,听到消息,我便跑过来了,别被我吓着就好。”
 
唐不遇松了一口气:“师兄。”
 
陆怜道:“唐前辈所为何事。”
 
唐渡朝他笑了笑:“没什么事情,既然你被我师弟救回唐门了,你自然得好好谢我师弟——回去的时候我想托你对陆式捎句话。”
 
陆怜恍然:“原是为了陆式师兄。”
 
唐渡却毫不在乎,:“明教弟子我就和你师兄比较熟稔,我不捎话给他捎话给谁呢。”
 
陆怜道:“前辈请说。”
 
“你告诉他,万花谷我认识的那个医师最近改良了狗皮膏药,他以前落下的骨头疼的病说不定坚持治疗还有救。”唐渡振振有词,“等等啊,你一定得告诉他,一旦用了药就不能停啊,要坚持啊。”
 
“……”陆怜道,“……就这么多?”
 
“也没别的什么了,没见着本人就没办法放开了话匣子说,”唐渡交代完几句话就要走,“我的时间也紧没闲工夫,不然早抽空去大漠见陆式了。斩逆堂最近忙得很,我说完就得走,你记得替我把话传到,辛苦辛苦。”走了几步却又退回来,声音却陡然冷了几分下去,若有所思,“陆怜是吧?你看我师弟时那是什么小野猫似的眼神?”,说罢却仍旧是笑,声音也跟着扬了起来,似是对方才的话浑不在意,“我开玩笑呢,你们继续聊。我先走了。”
 
陆怜斜睨着唐渡走出去,重又看向唐不遇,对方正在边上沏茶,一边端着茶一边走过来递给他和他解释:“师兄他说话有些跳脱……但是是很好的人,我们所有人都很喜欢他的。”
 
陆怜接过茶盏,垂着眼看自己在氤氲雾气里映出的眼眸,微微抬眼就看见那个叫唐不遇的小唐门正抿着唇微笑看自己。他便半抬着眼看着唐不遇,顺势又把一盏茶喝了,倒是唐不遇一直在他的目色下保持微笑,到最后被他盯得笑不下去,有些不好意思低头退到一边,手足无措偏头去看窗外的风景。
 
 
 
“这一次的任务又听说是刀尖上的任务。”唐以温将准备好的弩箭递给唐渡,“倒不是我多口舌,最近斩逆堂的任务实在是太诡异了些。”
 
“仔细些就还不至于丢了命,与其担心我,”唐渡把弩箭比对着千机匣,收拾整理完就又要去执行下一个任务了,走了没几步却还是不放心地退回来,低声道,“你倒不如看管好唐不遇师弟,陆式和我提起过他那个叫陆怜的师弟,性子冷,杀人又不眨眼。”
 
“你杀人也不眨眼。”唐以温提醒。
 
“……同门间的情谊呢师妹。”唐渡讪讪。
 
“我会注意的。”唐以温抿唇弯眼,摆手笑着和他告别,“师兄自己也多保重。”
 
 
 
12.
 
唐不遇怕疼,这一点陆怜是后来才知道的。
 
他被唐不遇救下后,不仅是因为要休养,还因有一些交待的任务没有完成,因而要在蜀中多待一些时间。
唐不遇听到消息,倒一直是欣欣喜喜的温和模样,今天领着医师过来看他,明天又抱着特产来给他献宝似的尝试,到了后天又没事找事鼓起勇气和他说说话。陆怜不爱说话,幸好唐不遇在来的路上就把所有想说的话全都在脑子里已经打过一遍腹稿,到了陆怜面前就能够努力做到侃侃而谈,交谈起来倒没有想象中费力。
 
有一次来的时候还带了发小过来,好像是叫唐溯。此人来者不善,来了就靠墙站在一边,抱胸冷冷盯着陆怜看。陆怜也冷冷瞟回去,唐不遇在横眉冷对的二人中间,毫无自知,继续和陆怜讲些琐碎的小事情。
讲到一半唐以温端着茶点进来了,见里面气氛不对劲,便拿手在唐溯面前晃了晃,笑道:“师弟,你态度好点哪,俗话说得好,有朋自远方来——”
唐溯斜了她一眼,掀了掀唇想说话,似乎有些不满,还未开口却立即被唐以温微笑着不轻不重拍了拍脑袋:“怎么和师姐说话的?再敢斜一眼试试。”
唐溯便不说话,仍旧是冷冷把目光调转回去看陆怜。
 
唐不遇想给他削个苹果吃,可能拿着小刀的时候有些走神,一不留意就削到了手指。他轻嘶了一声,愣愣看着血飙出来,下意识瑟缩地抖了抖,不出意料照例被唐以温骂了几句,便被带去唐门的医师那里贴狗皮膏药了。
陆怜见自己旁边的苹果只削了一半,倒也一点都不见嫌弃,捞过来拿着小刀把剩余的皮削完了,一切二,一边吃一边看着仍然没什么好脸色的唐溯。
 
唐溯冷冷道:“你叫陆怜是吧?”
 
陆怜继续啃着苹果,没有回答。
 
唐溯似乎本是有话要和他说,但想了想还是别过了头,没好气道:“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
 
陆怜并未把他的话放在心上,继续嚼苹果,唐溯哼了声,扔下不明不白的一句话掉头就走,也不知道在生什么闷气。
 
没过多久唐不遇便回来了,探了个头进来,疑惑道:“哎?阿溯走了?你……你……嗯,那个……”原本话说得好好的,一把话题转到陆怜,唐不遇就有些支吾了,折腾半天也弄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这么点小伤你就去包扎?”陆怜一向沉默寡言,但唐不遇见他时总是紧张得过分,实在是尴尬到说不成话,瞥见唐不遇的手指已被包扎得严严实实,便随口抛出个话题。
 
“啊?……我怕疼,”唐不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嗯,反正就是看到血就觉得有点发怵吧……”
 
陆怜没有说什么,轻描淡写看了他一眼,倒回枕头上,闭目养神去了。
 
 
 
13.
 
唐渡执行完任务回唐家堡,见唐以温在大厅里紧张地嗑着瓜子。
唐以温见他来了,更加紧张地嗑瓜子。
 
“师妹你弄什么幺蛾子?”唐渡笑笑把千机匣往桌子上一扔,揉了揉肩膀坐下来,“浑身酸疼得要命,这次还真差点把命交代了——怎么这么紧张?好难得。”
 
唐以温把手里抓的那把瓜子嗑完,思索了会儿,正声道:“师兄,有件事我要和你说,你听了,一定要沉住气。”
 
唐渡翻开手边一个茶盏倒了杯茶,不以为意:“你说说看,我听着。”
 
“不遇师弟,被那个明教拐跑了。”
 
唐渡一口茶呛在喉咙里,死命撑着才算咽下去没咳出来。他把茶盏放一边,顺手抓过一把瓜子,严肃道:“明教下手都这么果断的吗?那个我说啊,不是师弟把他捡回来的吗?为什么到最后是他把师弟拐跑了?——哦对了,你这个瓜子谁炒的?挺好吃的,下次买的时候记得也帮我买三斤。”
 
唐以温继续抓一把瓜子嗑:“我早就说过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西域来的波斯猫也不要睬,说了好多遍了一个字都没听进去,一见到人魂就被勾跑把什么话都忘光了。”
 
唐渡若有所思:“陆式对我提起过他那个师弟,不遇师弟和他实在是很不相同,他能看上他……他也能看上他……我怎么觉得有些不搭呢……”
 
唐以温倒是从容:“算了。年轻人开心就好。”
 
 
 
14.
 
很久之后唐不遇问起过陆怜:“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陆怜反问:“你为什么会看上我?”
 
“是我先问的。”唐不遇据理力争。
 
“你不说我就不说。”陆怜罕见笑了笑。
 
“……因为你很厉害啊,第一面见到就觉得你好厉害,”唐不遇讪讪,说着说着又有些不好意思,“而且又好看。虽然你对我爱理不理的吧,但我很执着……好了好了,”他生怕陆怜忘记了承诺,便抓着话头不放,“轮到你了。”
 
“因为你很有趣。”陆怜道。
 
“破理由。”唐不遇笑了笑,把陆怜手里的任务令抢到面前看,读了好一会儿才皱着眉抬头说,“你的任务期限只剩下三天了,你怎么还是不急?任务完不成要被骂的吧?”
 
“来得及。我下午就把目标的人头拎回来。”
 
“血淋淋,不要看。”唐不遇和他处的久了便大胆了些,撇撇嘴,“你做任务帅是帅,可是杀气腾腾的,”他说着说着却又抿出一丝温和的笑来,眼眸清亮,“算了,人没事就好——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陆怜觉得唐不遇根本不像是从唐门出来的。他怕疼又不喜欢见血,颇具得过且过的倦怠资质,暗器和千机匣玩得都不是太顺手,勉勉强强只能算个中等水平。他的师兄和同门做任务时杀人不眨眼一骑绝尘,剩下唐不遇一脸懵根本不想打打杀杀。也不知道怎么平安长这么大。
 
陆怜叹了口气。自己真是瞎了眼。
 
原本唐不遇做任务时总是要喊上发小唐溯陪着,一边跑商一边担心被劫镖;现在和陆怜一起,做任务时更是能带上绝不漏下,就差把自己绑在陆怜身上保证绝对安全了。
 
 
 
15.
 
唐不遇和唐以温有任务在身,陆怜也要回西域交任务,不得已二人分开一段时间。
 
唐以温看他们感情不错,自家师弟仍旧是有些脸皮薄地笑着,对方明教神色淡淡听着,倒也氛围融洽,便放轻了一些担忧。
 
分别在即,唐不遇走了三步却猛地回头,把自己右耳的耳环摘下来说什么都要给陆怜。陆怜微微一怔,似乎没有想到他的小唐门还会杀个回马枪,却也低头把自己右耳的耳环摘下递给了唐不遇。
 
“啊哟,脸红了。”唐以温笑道,“别捧着那明教的耳环看了,看路看路。”
 
唐不遇静静笑了笑,珍而重之近乎虔诚把耳环别到右耳上,抱紧了怀里的千机匣,向来恬淡的神色难得飞扬起来,像是被浓墨重彩渲染过。
 
 
 
14.
 
“唐渡前辈托我传言,万花医师新研究出的……膏药很有用,要坚持用。”
 
回了西域,陆怜在城中酒馆里遇见了陆式,眉心圣火印十分醒目,一眼就能辨认出来。二人便坐下喝酒。
 
陆式微微一笑:“是唐渡?难为他惦记我。你去蜀中一趟平安归来不易,我先敬你一碗酒——你的耳环?”陆式仍旧是笑,大概是看穿了,却也不见多么惊讶,“有了意中人?”
 
“对方不错。”陆怜道。
 
陆式掂着酒坛子又斟了一碗,疑惑道:“对方很一定厉害?和唐渡比起来如何呢?”
 
陆怜难得神色一松,嘴角挑起些弧度:“差得远。水平勉强算个中等。”
 
“这样的资质,你竟看得上?”陆式微微讶异,笑了一声,却并不多问,只道,“真是令我惊讶。我以为师弟以后看上的人,必定也得是对方门派里的精英。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陆怜算了算时间,觉得有点赶,和陆式喝了几碗酒就告辞了。
 
 
 
15.
 
他们在一起第四年时,斩逆堂被清算。
 
唐不遇站在血流遍地的斩逆堂门口,看着血漫出来,从门缝里钻出,像毒蛇一样丝丝争先恐后细细长长地溢满,腥味藏不住掩不去,直至浸过他的鞋尖,墨蓝色的靴沾上温热的血,融合成一丝不苟更加深沉的颜色,竟不见半点违和。
 
他愣愣站在斩逆堂门口,他不明白唐老太太为何要这么做。

他不喜欢见血,不喜欢杀戮,也不擅长奇门遁甲,或许他骨子里就是个不合格的唐门弟子。
 
唐以温红着眼睛找到他,说,唐渡的死讯已经落实,刺杀明教护法的任务失败了,虽然尸骨无存,但有他身上的物品为证。
 
唐不遇微微侧目,轻声问:“谁杀了师兄?”
 
唐以温沉默了很久,道:“一个叫陆式的明教。”
 
唐不遇想起那个大雨凶狠的雨夜,在屋檐下,唐渡抱着头靠着墙,和他抱怨说,为什么陆式这次不来和他拼酒,不够朋友。言犹在耳,物是人非,那时候他还沉浸在陆怜要来的欣喜里,抱着伞在屋檐下抿唇笑。他忽而很为唐渡不值得。他那么放在心上的人,就这样在难得的重逢里,毫不留情将他斩杀。
 
他道:“唐渡师兄是被他人杀害的,可是斩逆堂其他师兄师姐们呢?——唐门自己人杀自己人吗?”他终于哽咽起来,语气也是难得强硬,“因为不愿放过一个,所以要这么多人陪葬吗?!”
 
“阿遇,你要明白,”唐以温苍白着脸笑了笑,“唐门弟子,会有几个得善终?唐渡师兄他从来就是觉得死在哪儿哪儿便是埋骨地。你学学他的洒脱。浮生能多偷一日是一日,好好活着吧,啊,听师姐的。”
 
唐不遇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去哭。脚下鲜血早已漫过,把靴子浸染得彻彻底底。他回头,看见陆怜就在五步开外静默等他,他便一步一个血脚印走过去,抱住陆怜,轻声问:“你说,草菅人命对吗?”
 
陆怜道:“该回去了。”
 
唐不遇仍旧是抱着他,声音仍旧是有些飘:“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陆怜沉默了会儿,才道:“唐门掌门人的做法没有错。”
 
唐不遇顿了顿,慢慢将他松开了。他微微低着头,一双眼睛没什么生气,却露出有些勉强的笑容:“我知道你冷静。我和你,终究不同。陆怜,你好像一点都不在乎那么多人死了。”
 
陆怜没有回答,只是静静看着他。
 
唐不遇撇开他的手往前走,走了几步发觉他没有跟上来,便习惯性回头,撞进身后陆怜冰凉的目色,他脸上仍旧是难过的神色,思绪回到多年前他第一次见陆怜,那惊鸿一瞥,他便自此喜欢上这冷血的明教——所幸他也是喜欢自己的。
 
他攥紧了手,红着眼眶问:“陆怜,你不和我一起回家吗?”
 
陆怜看着地上新踩出的血脚印,微微颔首,垂着眼眸快走几步赶上他,二人便一同回去。
 
 
 
16.
 
夜雨又是残凶。

他困得厉害,白天被斩逆堂前无止境的血悸得不安定,夜里又觉雨落滂沱不得安宁。本想是抱着陆怜睡,想了想,却背过了身,不见他的脸。
 
这是相处四年,他第一次思索起喜欢这件事情。
 
无疑他是喜欢陆怜的。他性格里的腼腆和小心翼翼被他妥帖地藏好,只将一腔孤勇捧着去追随着那个渴慕多时的身影。陆怜也是喜欢他的。这样他们才能在一起。他们是在一起的。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悲喜和取舍,他的因果,好像全都倾注在陆怜身上,他的喜欢是孤注一掷,只是碰巧对方给了他对等的喜欢。
 
唐以温曾和他说,师弟,你知不知道,恋爱中的人容易被冲昏头脑,你们有太多不同,有太多不可磨合,我以前怎么没看出你这么执着,又这么一意孤行。他没放在心上,那时候他和陆怜在一起还没有多久。在他眼里陆怜自然是最好。
偶尔做任务的时候遇见唐渡,看着陆怜时神色总是带着疏离,后来在酒馆遇见,唐渡就说,陆师弟,我知你向来习惯独来独往,性子也冷,如今不遇师弟和你一道,你别嫌他笨手笨脚。话中明是在调侃唐不遇,说话的尖锐劲却是刺向陆怜。
 
想回来,很多事情都在预兆着他们的不合。
 
无论是师兄师姐若有若无的提醒,还是一些处世方面的手腕,都在透露着这种征兆——他向来觉得自己没脸说是唐门弟子,奇门遁甲不通,机关弩箭不精,怕疼畏杀戮;陆怜向来是快刀斩乱麻,他生来或许就该是一路向上,踩着尸骨不断向上的,高高在上的,冷漠的,果决的。
 
只是他每次回想起初遇时那双冷若寒星的眼,他第一次的喜欢,活到如今唯一一次义无反顾的孤勇,还有他右耳悬挂的,属于陆怜的耳环——想到这里,他又会觉得,是不顾一切喜欢着的。而且是,一定会一直喜欢着的。
 
只是那晚他睡着的时候,梦里是血流成河斩逆堂。他看着堂前尸骨成堆,那些熟悉的前辈的面目在尘埃里血肉模糊灰飞烟灭,他急得要哭,转头看见陆怜站在不远处,一双眼眸无波无动,冷冷看着面前死物,不为所动。
 
他顿时止住了想走过去的动作,只愣怔。
 
他和他,终究不同。
 
 
 
17.
 
一夜风雨歇。
 
唐不遇站在屋子门口,朝手心吹了口气。清晨有点冷,手都僵掉了。
 
陆怜从里屋走出来,背上背着刀,平静道:“有个任务。”
唐不遇“啊”了一声回过神,又道:“去哪里?”
陆怜道:“回大漠。”
唐不遇点了点头:“一个人?”
陆怜道:“你不必去。”
唐不遇笑了笑:“几天回来?”
“不知道。应该很长。”
“要是你一直不回来,我去大漠找你。”唐不遇异常认真,掰着手指,“你不会真的要一去三四年吧?……那可不行的。”
“不知道。你不要去。”陆怜摇头,“这次任务性质特殊。”
 
唐不遇叹了口气,道:“我要等你多久?”
 
陆怜顿了顿,平静道:“你可以不等。”
 
唐不遇别过头去看院子外面的竹子,半晌才抬头:“陆怜,你是不是觉得我们不合适?”
 
陆怜没有回答,只是仍旧看着唐不遇,等着他的下文。
 
唐不遇继续平静道:“的确,我们好像从一开始就不是一路人。是我一直缠着你。”
 
陆怜静静看着他,半晌像是深思熟虑过,才道:“你等我做完任务回来。别胡思乱想。”
 
唐不遇点头:“嗯。好。”
 
陆怜似乎不放心,折身回来亲了亲他的额头才离开。
 
唐不遇见他离开自己的视野,慢慢蹲下去靠着墙壁坐着。目光尽头飞出三四片半黄不绿的竹叶,微冷。他抬手拿袖子擦了擦自己的额头,像是要擦去陆怜留下的唇角余温,顿了很久,终于像是下定主意一般,站起身,离开庭院。
 
 
18.
 
唐溯进了斩逆堂。

唐不遇虽一向知道他发小能力出色,不该大惊小怪,心中还是为他高兴,遂前去祝贺一番。
 
唐溯道:“那个明教呢?”
唐不遇道:“做任务去了。”
唐溯侧了侧目光:“几天了?”
“三四个月要有了。”唐不遇道,“总之,恭喜阿溯你进斩逆——”
唐溯摆摆手打住他的动作:“你们怎么了?”
唐不遇眨了眨眼睛:“没怎么。”
唐溯道:“阿遇,你不必瞒我。”
唐不遇沉默半晌,而后道:“仔细想来,我觉得他或许……并非良人……只是我仍旧喜欢他。”他虽开了话匣子,却抿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开口,“有的时候我觉得,要是这辈子没有遇到陆怜,我活得或许会和以前一样;可是如果不遇到他,我又觉得不甘心。”
唐溯道:“你的名字倒是应景。”
唐不遇忽然道:“没什么,只是我觉得或许我们的确不合适。他说他会回来,可我觉得他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他让我不要去找他。”
 
唐溯觉得他话中有话,却抓不住深层的含义到底是什么,只能静静听着。静默半晌举起酒盏与他碰杯,平静道:“那就,活出你想要的样子。你是你,他是他。”
 
 
 
19.
 
他几月后去西湖藏剑山庄做任务,却在那里碰到了本该早就死去的唐渡。
 
唐渡仍旧是一副爱笑模样,见他也没有多少惊讶,还与他邀亭烹茶,讹诈藏剑旧友叶夙的上好西湖龙井煎新叶,惹得叶夙跳脚,却又只能无奈翻白眼。此情此景倒是把唐不遇惊得不轻,见着人,半天憋出一句细弱蚊蝇的“师兄”,眼眶又要发红。
 
“师弟还是不经大风浪,一见熟人就犯傻,怎么好意思说是我唐门弟子,”唐渡笑道,“奇怪,陆怜呢?没同你来?——刚开始几年,你不是跑个商都要带上陆怜害怕被劫镖么?看来你独立了不少……”
 
“嗯。我好像厉害一点了,”唐不遇仍旧是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师兄没死,真的太好了。”
 
唐渡仍然是笑:“大难不死,不知道能不能有后福。这辈子是不敢回唐家堡了,我还活着的消息你也不必告诉别人。既然斩逆堂风波已结束,再好不过。”
 
唐不遇抿唇微笑点头:“嗯。”
 
唐不遇交完任务就走,走的时候似乎很开心,唐渡与他摆手作别,见他张开机关翼飞远了,才对身边的叶夙若有所思道:“他有心事。”

“怎么?你想掺和?”叶夙挑眉。

“掺和不起。谁能替谁过这一辈子呢。”唐渡摆摆手,“少折腾些还能活长点。”
 
 
 
20.

陆怜在第七年才把任务做完。

七年里他音讯全无,一封信一句话都没捎回蜀中。任务执行的具体事宜,七年后才能见天日。

在西域当卧底的日子并不好受,光是获得对方头领的信任就费了很大功夫。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死。临行前的确想和唐不遇一刀两断——九死一生,能不能活着回来还是个问题。
但他清晨见唐不遇站在门口看昨夜打落的树叶,眉眼明亮,温和恬淡时,他忽然改变了主意。
他想他是自私的。
这些话便再也没能说出去。
他骨子里是个极冷的人,他看万骨枯,看血流成河,心如止水。但唐不遇很有趣,他愿意腾一方空间为他去考虑,也愿意放下冷漠去思索活着除了奔波杀伐以外的乐趣。

七年的熬着日子总算是熬过来。他回圣墓山复命当晚,半夜无人时跪在明尊塑像前起誓,心说,余生我与他同度。

只是唐不遇不在他身边。但转念想,唐不遇不信明尊,不与他共同起誓那也是无妨的。

明尊庇佑他,与所爱之人共度此生。

赶去唐门时,还在想着,他的小唐门见了他,时隔七年,物换星移,会是如何一番光景。大概要抿着唇笑,毕竟分别已久,也可能是要哭不哭的样子。



21.

他却找不到唐不遇。



22.

唐以温认出他来,便请他去屋里喝茶。

“你回来了,不遇却离开了。当真动如参商不得见。”唐以温斟了杯茶推过去,“请。”

“他呢?”

“我师弟么?”

陆怜点头。

唐以温却避开这个话题没有回答,静静道:“我们都以为你不会回来找他了。整整七年,再拖下去,我会以为你已经把命交代在了任务里。”

陆怜心中不安更甚:“他呢?”

唐以温道:“你在害怕?你在怕什么?”

陆怜道:“没有。”

“我师弟他,生前怕疼,腼腆又不爱见血。死时却潇洒,算是没丢唐门的脸面。”唐以温平静道,“他死了。你不必寻了。”

陆怜道:“他在躲我。你骗我。”

唐以温推开茶盏,低头开始看前几日新染的嫣红指甲:“之前我就说过,你和不遇,终究是不同的。一个不爱见血,一个杀人如麻,纵使的确是互相喜欢,终有日会在生死抉择上分道扬镳。”

陆怜道:“他在哪里?”

“我身边没有他的遗物。”唐以温忽然觉得有些鼻酸,原本四平八稳的语气也带上了憾然,“那孩子与我提起你的时候,说是很喜欢你。这辈子也只能喜欢你。可是却不能继续喜欢了,因为终究殊途,虽心各一方,好歹欢喜过一场,也算是好的——他在这段感情上这么看得开,倒是让我觉得讶异。他以为你不会回来了。我也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可你还是回来了。”

陆怜没有说话。

“他还说他的名字,或许就注定了他的命。要是能不遇见,或许他会过得不错;但要是不遇见,他一生都不会捧出这样的孤勇去爱一个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唐以温扶着雕花座椅的扶手站起,轻笑道,“我这个师弟,你说他腼腆,的确脸皮薄不会说话;你说他执着,又不能否认,抓着一个执念不肯放,又折磨自己无数个日日夜夜魔怔——”

“我想见他。”

“挫骨扬灰。连衣冠冢都没有。”唐以温道,“我说过我没有他的遗物,但是他做最后一个任务前,把耳环摘下来给他的发小保管了。你去找唐溯罢——你们二人从来不对头,当心打起来。”

陆怜还没把话听完就夺门而出,走到门槛边,却忽然停了步伐,身形钉死在门前绰约光影里,侧头轻声道:“你没骗我?”

唐以温一手撑着梨木桌,一手紧攥着,垂着眼眸轻轻摇头,疲倦道,我有欺骗你的必要吗。



23.

唐不遇把左耳和右耳的耳环交给唐溯说要给他保管。

他要接过他右耳那个耳环的时候,唐不遇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壮士断腕一般瘪瘪嘴递了过去。那毕竟是陆怜的耳环。

“你带在身上吧。”唐溯道。

唐不遇摇头:“要留下就留一双。”

“这次任务你不可能活着回来的。”唐溯皱眉,“没人愿意接这个刺杀任务,你为什么接?”

“阿溯,因为我,”唐不遇微微笑了笑,“也想难得的,勇敢一下。”

“要是他回来找你了呢?”

唐不遇微微一怔,随后垂着眼睛小声道:“他不会回来了。”

唐溯道:“明说了?”

唐不遇眨了眨眼睛,摇摇头:“我觉得他……不会回来了……快七年了,要回早回了。”

唐溯把两个耳环包裹好塞进随身的锦囊里:“他要是回来了呢?”

唐不遇怔怔看着他把耳环妥帖收藏起来,半晌才回过神,轻声笑道:“他要是回来了……我也不知道……我信他已死了……”

“你太执着。”唐溯叹了口气,“你根本不肯改变自己的想法。”

“嗯。”唐不遇仍然微笑,“我喜欢他的时候很执着。现在我信他已经身死大漠,也很执着。”

“你有没有想过,他可能明天就回来。或者,他的还确活着,却觉得你们没有必要再见,所以不回来。”

“阿溯,”唐不遇收起了浅浅的笑,平静道,“我抱着现在的这个想法,心里就会好受很多。你不要劝我了好不好?”

唐溯静默许久,涩然开口:“明日我再也不能像小时候那样保护你了。你珍重。”

唐不遇微笑:“嗯,明天一定会很痛,但是这是最后一次了。我能忍的。”

唐溯用力抱了抱他,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开口:“变勇敢了。”



唐不遇没能活着回来。结局也如所料,尸骨被对方挫骨扬灰,什么都没有剩下,一切的一切都灰飞烟灭。

唐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刚从斩逆堂接了任务出门,步伐顿了顿,仍旧是继续前行。


他后来经常会想起唐不遇。那个从小到大一直跟着自己的腼腆又怕血的发小,到最后却选择了最决绝的办法,流尽他生命最后一滴血,以一种近乎残忍的方式诉说着他近乎成疯的执着,尸骨成灰,墓冢为空——颠覆他历来的怯意,万死不辞。

唐不遇不该遇到陆怜。

他一直这么觉得。



24.

“七年了。你来找我,是听了师姐的话?”唐溯难得坐定,心平气和与陆怜说话。

陆怜点头。

唐溯道:“无可奉告。”说罢从锦囊里倒出两枚耳环,推给陆怜,“东西你拿到了。你可以走了。”

“我还是不信。”陆怜拿起那两个耳环,怔怔看着上面流转的金属光泽,“他不会赴死。他怕疼又怕见血。”

“爱信不信,阿遇他,魔怔了。”他见陆怜脸上鲜有的愕然,别过目光去,顿了顿才继续轻描淡写开口,“他咬定你死了。尽管你只是没有音信而已。但是七年,足以磨灭很多东西。”

他从桌子上翻开一个茶盏斟了一杯茶,想了想还是皱着眉也斟了一杯,隔桌推给了陆怜。

陆怜没有接过那盏茶。

静默半晌,他才像是无法接受般轻声开口:
“可我,向明尊起誓过的。”

起誓说,余生我与他同度。



唐溯听罢没有什么表情,漠然道,要是你和阿遇从没遇见过,他也许就不会死了。

如若不遇。



25.

他的小唐门,怕疼又怕见血,对杀戮从来都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

结局却是死前穿心,尸骨扬灰。

陆怜记忆里见他最后一面的情景,还是七年前的回首。离开前他隐隐约约觉得不放心,折回去吻了吻唐不遇的额头。



他的心开始疼起来。



26.

后来在长安偶遇过一回陆式与唐渡。他对唐渡还活着的事实并无太大惊讶——陆式对唐渡太上心,曾失口和他略提过,更何况唐渡的身手也了得。

唐渡见了他,倒是大大方方喊住了他,笑问:“上次不遇师弟在藏剑山庄见我,你不在,说是你去做任务了;今次好容易碰面,不遇师弟也去做——”

“死了。”陆怜平静道。

唐渡一怔,收了笑容,随后摆了摆手,看了眼身边的陆式,什么话都没有说。

陆式只将他揽了揽,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什么,唐渡便露出一个勉强的微笑,微微摇头,目光重又看向陆怜,开口问道:
“你,喜欢我师弟吗?”

陆怜一怔。这个问题问出来实在是很晚了。

却是第一次正视这个再简单不过的问题。


他说:“喜欢。一直都喜欢。”


唐渡摇头笑了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笑什么,摇手同他作别,与陆式一同转身淹没于长安城的人山人海,熙熙攘攘间瞬而隐去了身影。



27.

他再一次遇到唐渡是好几年以后。

这次却是唐渡一个人。仍旧是在长安城。恰逢赏牡丹最好的时节。

牡丹富丽堂皇娉婷婀娜,风流冠绝。然而他们这些刀口捡命的人,向来没有赏风花雪月的旖旎心思。



江湖中人,一碗酒过。



“我把他埋在大漠,魂归故里挺好。我也不要留他什么东西,就这么过着吧,我仍觉得他只是隐身在我身侧,半夜入梦还与我讲你们大漠的三生树与苍茫月色,”唐渡半醉不醉,捞过一个酒坛要继续倒酒,抬眼看到同样有些醉意的陆怜正垂眼拿着一对耳环凝神看,便笑了,“放不下?——把那对耳环埋了吧,留着作甚。”

陆怜少有的迷茫抬头,随后摇了摇头,珍而重之把这对耳环藏进随身携带的锦囊里,轻声喃喃:

“我只剩下这个了。”



我向明尊起誓过的。
起誓说,余生我与他同度。



FIN.





后记:

这是我计划里明唐BE的最后一对了。还有两对没写,是HE的。
这一对真的是卡文卡的我要死要活(。)真的太难写了ORZ

我与明尊发誓与你度过余生,你只留我天地一人。

唐不遇的一生重点在于他觉得该不该遇到,而陆怜的“怜”字重点在于他在说出“我只剩下这个了”时注定此生再无法走出唐不遇的阴影。

写到最后我还是很喜欢陆式和唐渡。这一对的属性因为真的很喜欢,不敢多费笔墨,但是又忍不住想要去描摹。

PS:爆肝好累_(:з」∠)_

由木_
2018.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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