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木_

「天地太远,当怜取眼前。」
目前墙头:剑三/咒回/猎人
虽然我挖坑不填,但我是条好咸鱼。

【潋滟番外】《酒歌留不住》

   

*蓝忘机与魏无羡的相关番外。

  

  

  

《酒歌留不住》

  

  

  

蓝忘机并不是一个很小器的人。不用想也知道,名动天下的含光君,若是个伪君子,那还有什么资格名动天下?纸自然是包不住火。

 

但蓝忘机始终记着魏无羡欠他一顿酒钱。

 

是什么时候的事有些忘了,隐隐绰绰留一抹残影,只记得那时候江澄虽死,但他与他上酒楼时尚且把彼此看得很重,各自引为知己几乎无话不谈毫无保留——金光瑶与江府落败所牵扯之事尚未暴露,蓝曦臣太看重金光瑶,纵使他已渡河东瀛仍是放不下这块心病,心心念念不得安宁。他便也随他兄长,爱屋及乌沾一个边边角,对金光瑶偏见不算太大;魏无羡亦是如此,毕竟江家重建算金光瑶一大份功。熟人堆里打圈圈,是非黑白乱作一锅粥,非要面红耳赤争辩个对错出来便会头疼。

 

扯远了,方才是在说那顿欠下的酒钱。

 

彼时魏无羡说了什么他也忘得七七八八,只有吉光片羽飞出来,不刻意去想就如古井无波。估计魏无羡又是忘带了钱,一时兴起要喝天子笑,便自说自话与他勾肩搭背,连拉带扯去最近的酒楼一人酣饮。

 

后来魏无羡应该是彻底忘了这件事,这一笔账忘记要算,他心里虽然记着,但却不再提起。

 

 

 

听闻江府旧案被揭开伤疤,他匆忙赶回京华,不见魏无羡,只在城角小巷里见到薛洋的尸体。蜷缩在那里,一团模糊血肉,旁边发黑凝固的血渍里躺着降灾,剑柄血色覆盖,锋刃犹有残血,未染艳烈之处冷似寒霜。

 

他凝望半晌,叹息一声,说葬了吧。

 

纵使薛洋生前作恶多端,可尸横野外,于人于己都不好。却听得旁边守着的江府弟子为难说,魏公子不让的。

 

他仔细品味起来,一瞬间如坠冰窖,清晰又无奈,便从这一句话里窥得魏无羡一两份咬牙切齿的恨——可那些年里心中的如光少年、赤诚满怀的知己,如今又在哪里?是虽生犹死,还是仅被恨意短暂唤起了困意,打着哈欠沉在一场没有声响的刀光血影里小憩一阵?

 

 

 

人是很容易老去的,尤其是看到小辈一年年蹿高时,心中就很容易生起感慨。心若老去,便极易生倦怠。

 

 

 

金凌爱找魏无羡玩,他最爱和他这个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舅舅在莲花坞架在湖上的九曲回廊里玩捉迷藏,或者是一个追一个躲。

小孩子气鼓鼓在头顶顶一片大荷叶,抬眼时就见他舅舅蹲在桥柱上,手里摇着一朵莲花,哎哟哟地要点他的额头,非要逗他:“阿凌跑不过我,看你圆滚滚的,少吃点,吃胖了跑不动。”

金凌何其好胜?小朋友家家年纪不大,架子那可是很大的——当即涨红了脸争辩说自己不胖,手脚并用地给自己解释,越解释脸越红,越解释越生气。他生气归生气,可他舅舅笑得那个奸诈,存心要惹这个小侄子。金凌脸皮哪有魏无羡厚呢?逗着逗着就呜哇哇哭起来。

 

 

 

便听人说含光君来了。来做什么呢?说是来谈下次清谈会相关事宜。去年是聂怀桑办的,办得极好,参会的人都说好,甚至许多人都有些不相信聂怀桑年纪这么轻竟能独自一人把这么多事情都扛起来。

 

金光瑶一死,他似乎就没了顾忌,那些被刻意藏起来的精明与通透就明明白白摆上台面,聂怀桑再也不刻意装傻一问三不知,只是不说话笑看而已;但凡是有点眼力见的,此刻也都该明白所谓一问三不知可不是真正的一问三不知,这一手盛世太平人前人后装得极好。

 

如此之人,只可浅谈,不可深交。让金光瑶都栽了大跟头的人,那必然不会是什么善茬。

 

 

 

蓝忘机与魏无羡的关系在金光瑶死后不尴不尬——一者,蓝曦臣卸去职务寄心山水,他接任宗主,与魏无羡在府邸官场上自然不可避免有许多交道要打;可第二者,他觉得魏无羡不太像魏无羡。国仇家恨时过境迁,死者入土恶人穷途,放不下的自然是心绪,一瞬消磨自然是不可能。可若永远放不下,难免要失其心性变其本质,困于怨恨咒怨的囹圄中不肯出来。

 

魏婴怎会变成这样?

 

蓝忘机自幼通读诗书,未及六岁便能与兄长观百家论大道,如此敏捷才思,街坊一时传为佳话,都道是蓝家有双璧,惊艳绝伦,自此朝开国以来,世间少有百年难得——弱冠之后便极少有问题再能难倒他,可如今他却想不透。魏婴是他引为知己的魏婴,兄长是他极少悖逆的兄长。而初心与执迷,是他自己不肯松手不愿埋葬的,在十几年前,曾在墙头月下清风竹影里,笑嘻嘻丢给他一包落花生魏无羡的不老梦靥。

 

蓝忘机心说此题无果,难做定论,便不再刻意频繁去找他,只留那恣意轻放少年埋在自己的记忆里反复琢磨。

 

他心知魏无羡做事固执,自己又不善劝诫辞令,只能把所有话都束之高阁。原本是有很多话想要与魏无羡说,可这些话一捆捆被锁死在高楼里,时间一长,便在不知不觉间消磨得七七八八,只剩残骸了。很多话就来不及说。

 

 

 

魏无羡听说含光君来与他洽谈清谈会之事,便一把把金凌抱在臂弯里,开开心心带他原地转了好几圈,直晕得小孩子抱着小脑瓜嚷嚷道“不要再转啦”,这才心满意足罢手,抱着小侄子去见蓝忘机。

 

蕙风和旭,金凌不想被关在房里,蓝魏二人便在庭院里说事。要谈的事情也不多,去年聂怀桑既然办得好,那今年就学着他的那套做,省心又省力,背后也不至于落人口舌。

 

金凌在旁边拿小锤子敲核桃,果壳碎片落了他满襟锦绣衣袍,他不以为意,坐在小石凳上晃着小短腿,一不小心砸到了指甲壳,迸出一条小血缝,血珠子滴溜溜接二连三涌出来,金凌一张红扑扑的小脸登时吓得血色全无,眼泪又包了一眼眶,哇啦啦跳下去哭天喊地找温情包扎去了。

 

 

 

蓝忘机看着他跑掉的背影,那身金衣,襟口白牡丹。

魏无羡便开口:“你觉得那背影像不像他爹?”

蓝忘机只是点头,并不说话。

 

魏无羡又道:“我前些日子做梦,梦间那时候,”他弹指挥开石桌上一片碎叶,声音不急不缓,“你陪我等城门天亮,梦间天光破晓时分,东方泛起鱼肚白,我便醒了。”

 

蓝忘机自然记得那件事:“薛洋屠城,尸横遍野,火光冲天。”

 

魏无羡却摇头,面上有追忆神色:“我只记得你陪我等城门天亮。我许久没做过这么好的梦。”

 

他便又缄默,手指捻着衣角若有所思。彼时腥风血雨,不断有焦尸被抬出城门,魏无羡几乎精疲力竭又兼抱病在身,无论如何横看竖看也不能是什么好事。可他却说,我许久没做过这么好的梦。

 

魏无羡又自顾自道:“那夜城门月色是很明亮的。”便不再说话。只要心境未及苍老,见什么便都不会是一团死灰,总觉得在灰烬堆里还能飞出一只挣扎的蝴蝶。彼时虽处境艰难,但胜在心境明朗,赤诚热烈。

 

 

 

温情说给魏无羡保三年的命,她说到便要做到,一年也不会少。自然,反过来说,一年也不会多。

 

 

 

第二年深冬,他去探望魏无羡。魏无羡躺在床榻上翻术法典籍,上边密密麻麻写满了他落笔的批注。新旧不一,笔走龙蛇龙飞凤舞者有之,腕力虚浮漂浮无力者亦有之;应当是魏无羡反复翻阅的一本旧书。

 

他见是蓝忘机来了,便笑道:“温情也太小气,都不肯放我出去吹吹冷风。”

 

蓝忘机坐到床边,看着他已经没什么血色的脸,只问:“你还有多少时间?”

 

魏无羡愣了愣,而后仍是笑:“莫问,能多活一时是一时。”他见蓝忘机不说话,像是铁了心要从他这里套话,知晓避不开,末只能叹息一声,“……第三年春。三年之期便满了。”

 

蓝忘机垂着眼睛不说话,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可知道与接受是两码事。

 

魏无羡便安慰他:“哎,你开心些嘛。这生生死死的,你我二人一早就知道,如今非要一过来就问这种晦气问题给自己找不痛快,你说你是不是在讨人嫌?嗯?”

 

蓝忘机到底放不下,涩然开口:“……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魏无羡万万想不到他会这般问,原本打好的腹稿一下子就废了大半,他只能道:“……不用。我亏欠你人情太多,这辈子还不清了。”顿了顿,敛笑凝重道,“若有来生,到下辈子,我给你做牛做马,算是补偿我这辈子亏欠你的情分。”他生怕蓝忘机漏听什么,便想重复,“若有来生——”

 

“我要今生。”蓝忘机蹙眉脱口打断他,声音难得有些严厉。语罢一瞬,转头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轻声补了一句“你不曾亏欠我什么”便急匆匆起身走了。

 

温情端着药站在门口。乌漆麻黑的汤药,她盯着自己发白的指节看。见蓝忘机推门疾步而出,她便兀自慢悠悠进去。魏无羡已经百无聊赖收好了书放在手边,从她手里接过了汤药,不动声色一饮而尽。

 

温情替他把脉,不以为意道:“吵起来了?”

 

魏无羡笑了一声:“谁能和他吵起来?”

 

温情便也笑了:“你不和他吵,那你定是动他肝火了。这么大的气,也只有你挑得动担得起。”

 

他却若有所思,牛头不对马嘴:“哎,我很喜欢他,向来便很把他放在心上。”说罢偏头对她淡然一笑,“江澄死后,他应是我唯一敢毫无保留说真话的人了。”

 

温情只道:“那你不该气他。”

 

“我以前,总喜欢在分别时说什么山高水长后会有期,”他把手腕抽走,笑意也渐渐散了,“如今行将就木,后会无期不可回寰,我倒也不想骗他。”

 

温情叹了一口气,不再说什么,也起身走了。

 

 

 

次年春,魏无羡病逝。他在病逝前一晚与蓝忘机交代了当年金光瑶事件始末。

 

蓝忘机听罢没再多说什么,只攥着他的手不肯放开:“好好睡一觉罢。”

 

“我本以为我不在意俗世眼光,确然我不在意,我有我自己的活法,”魏无羡病得太久,说话语气都显得漂浮,可是神色却难得活泼起来,眸中映烛光显出两三分俏皮的狡黠,“但果然,我还是在意你对我的看法。我要是带着你对我的误会一走了之,心里也不甘愿。”

 

烛光寂寂跳动,蓝忘机的声音显得更轻:“你如今解开一个心结,今晚自当做个好梦。”

 

魏无羡半真半假道:“我不愿醒了。”

 

“你不用醒,”这是第一次,他当着魏无羡的面,当着清醒的魏无羡的面,低头轻吻他的手背,心中酸涩眼眶发红,眼泪却没有落下来,“你要开心。”

 

魏无羡彻底愣住,电光火石间明白其中意图,以及落在手背上那一吻的深意。他默了许久才道:“若我还有大把时光可以用来挥霍——”却戛然而止,没了下文。

 

万事不可假设,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蓝忘机陪伴他至今,几乎可以说是从未离开过,千般关心与无奈不得回应,但已足够。最后蓝忘机只道:“谢谢。”

 

魏无羡盯了他好一会儿,又是笑又是摇头:“蓝湛啊,你……”欲言又止,说不出话来,终付一声长叹,只道,“天下无不散筵席。留不住的终然留不住。”

 

他的眼泪落下来,砸在魏无羡冰冷的手背上。蓝忘机语气一如既往冷静,冷静得看不到一丝裂缝:“我知道。”

 

 

 

他年少时常与魏无羡去歌楼听曲喝酒,他只在一边安静看着,魏无羡闲不住,拉着他有说有笑;往更年幼了说,在隐安山修行时,他曾为了要给魏无羡抢山下的零食难能可贵翻墙逃课——那么多繁华旧事,终究是酒歌留不住。繁华留不住他,任何的繁华,都留不住。

 

 

 

魏无羡死后某一年,他走在暮春京城的街头,偶然听到了酒楼高歌丝竹管弦宴饮之声。他停住了步伐。这曲子他很熟悉,魏无羡生前很爱听。

 

丝竹悠扬,入乐曲词痴缠爱恨缠绵悱恻。暮春风过,他无端想起魏无羡初知江澄身死消息时的模样。那时的心绪,他记得太分明——完满最惹天妒。彼时魏无羡在屋内哭得那么狠。一眨眼这么多时间过去,物是人非,物换星移,什么都变掉。他心中在太平盛世中江湖逍遥的少年,一步步被以往曾最不屑一顾的权力捆绑,不情不愿成为宗主,最后死于沉疴痼疾。魏无羡最不愿被束缚,却终究无可奈何假意从容。可当时年少,他和他都心照不宣共享的江湖快意逍遥旧思,蓝忘机一刻都不敢忘记。

 

 

 

魏无羡死后,他时时会冒出一些后悔,后悔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来得及和他说。但他此生作思所愿所感所想,确然已经不负他心,不负本心,亦不负深情。

 

 

 

还记得是年少时分,他负琴走过暮春京城繁花似锦的街头巷尾,途经一处歌楼,怀中忽然飞来一枝娇艳桃花。他下意识接住,捧花抬眼望上看,正见魏无羡一手搭在歌楼二层的窗户外,怀里抱着一坛酒,醉意醺醺对他摇手打招呼。暖风吹起少年人的发绺,远处亭台楼阁,近处杨柳堆烟,酒歌声声留人驻,章台路前拴玉骢。

 

命途的烛光忽然掐灭在这一刻,蓝忘机不知如此形容是否恰当,毕竟他向来不善言辞——就像是,就像是大漠风尘中映在湖泊月光的海市蜃楼,云破月来,仅一缕就足以让他把此情此景刻在魂魄最深处。酒歌留醉,思绪顺着边缘东倒西歪地攀爬而上,嬉笑怒骂浮华洗净,狼狈灰堆里飞出一只干干净净的蝴蝶。不饮而醉,谁还愿意再醒来?

 

彼时魏无羡神采飞扬,他撑着额头,见蓝忘机怀中抱着那一枝他抛下的桃花,便弯起眼睛喊他名字,张扬又恣意,生怕别人听不到——“蓝湛,蓝湛!”

 

 

 

他那时送给了他一枝花,暮春时分歌楼上所抛。可魏无羡肯定已经不记得了,毕竟是那么小的一件事。不记得也罢。不记得最好。最好他不记得。

 

只是,只是,只是他从年少时就死心塌地爱着他。这么多年过去,未曾有一刻敢忘却。

 

 

 

FIN.

 

 

 

 

后记:

 

蓝忘机约莫就是“虽千万人,吾往矣”这样的状态。

魏无羡是在死前才明白,蓝忘机对他原来远不止友情。如果还有时间,他会认真考虑,他是一定会认真考虑的,可是生命已经不能给他任何多余的时间。

 

潋滟中的人物都有各自命运的惋惜,这是躲不掉逃不开的。

 

由木_

2019.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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